這當然是早就排演好的戲碼。隻是沈文靜這演技，真真假假，那瞬間爆發的委屈和壓抑的怨懟，竟讓陸江河心裏都恍惚了一下，有那麽一刹那幾乎要信以為真。
    他沉默片刻，端起桌上的茶杯，掩飾般地抿了一口，最終還是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這聲歎息，恰到好處地落在這突然寂靜下來的空間裏，顯得無比應景。
    蔣澤濤看著那扇緊閉的臥室門，臉上的笑容也收斂了些，轉回頭看著陸江河，臉上的關切更重了幾分，語氣也急促起來：“陸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你看嫂子這氣的……為這點事，不值當啊。”
    陸江河目光沉沉地盯著桌麵，手指摩挲著茶杯邊緣。
    “唉……濤子，其實也不算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
    他頓了頓，聲音依舊帶著那份刻意營造的疲憊和沉悶：“就是上次去羊城，談的那幾個老板。人是願意過來，可臨門一腳，卡住了。”
    “他們都是做老了出口生意的，眼睛毒得很，一眼就看出來，咱們明陽這地方，受地理環境影響太大，物流成本是個繞不過去的坎。因為這個，遲遲不肯最後拍板。”
    陸江河抬眼看向蔣澤濤，“我和文靜琢磨了幾天，就想到了你。可這事兒……怎麽說呢，把你拉進來，風險太大。這買賣，眼下看，就是個無底洞，我真不敢保證能讓你賺到錢，甚至可能……血本無歸。”
    蔣澤濤眉頭微蹙：“無底洞？陸哥，為什麽這麽說？”
    陸江河苦笑一聲，“明陽什麽地勢你還不清楚？三麵環山，就一條主幹道進出。去年是修了兩條路，但撐死了就是毛細血管，解決不了大動脈的問題。幾千人的大廠，每天多少原材料進？”
    “多少成品出？大貨車進出難，成本高，效率低。你說，這不是無底洞是什麽？所以我才一直猶豫，不太想拉你進來。”
    他話鋒一轉，帶著幾分無奈，朝臥室門的方向努了努嘴：“可文靜不這麽想。她覺得這事兒有搞頭，看的是長遠。”
    陸江河放下茶杯，像是複述一般，將之前沈文靜的分析說了出來，
    “她的意思是，這麽多大廠落地，本身就是政績，省裏市裏不可能不配套解決交通瓶頸，隻是時間問題；而且等形成產業園規模，廠子紮堆，配套服務自然會跟上，物流需求集中，體量大了，成本就能攤薄，甚至可以倒逼運營商給出更優惠的價格。”
    “還有現在進去，等於搶占了先機，把攤子鋪開，以後別人再想插手分一杯羹就難了；還有，因為我這個縣長在，很多涉及到部門協調、政策爭取的事情，你都能走快車道。”
    聽完這番話，蔣澤濤沉默了片刻，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他下意識地朝那扇緊閉的臥室門看了一眼，又轉回頭，看著陸江河：“陸哥，其實……嫂子說的有道理啊。這眼光放長遠看，確實是這麽回事。”
    陸江河又呷了口茶，臉上沒什麽表情，隻是點點頭：“她說的道理，我難道不懂嗎？可這個周期太長了！三年？五年？還是十年？誰說得準？”
    “你現在真金白銀投進去，什麽時候能看見回頭錢？這期間要燒多少錢才能維持運轉？我跟你說實話，濤子，這真是個無底洞，我是真不敢跟你打包票，萬一……”
    蔣澤濤卻搖了搖頭，打斷了陸江河的話，眼神亮了起來。
    “陸哥，你忘了？你以前跟我說過，未來十年二十年，物流這行當，肯定要迎來一個大爆發的階段。不光是物流，地方發展也是一個道理。”
    “嫂子說得對，這麽多家具商進來，光是帶動的上下遊產業、配套服務，還有幾萬人的吃喝拉撒，就能盤活多大一塊地方？這不單單是幾車貨運進運出的事，這是個產業集群，是個生態！”
    “更何況，”蔣澤濤話音一轉，臉上露出一種近乎赤誠的表情，“就算真虧了，虧到底了，那又怎麽樣？”
    “沒有你，陸哥，能有我蔣澤濤的今天？我這條命，我這點家當，說白了不都是你給的？當初要不是你把我從那條道上拉回來，我現在指不定在哪兒吃牢飯呢！跟這個比起來，虧點錢算什麽？”
    “隻要你陸哥覺得這事兒值得幹，需要我蔣澤濤做什麽，你一句話，我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
    蔣澤濤這番話，說得是掏心掏肺，情真意切。
    這份不摻假的赤誠和近乎盲目的信任，反而像一根針，猝不及防地刺了陸江河一下。
    一股難以言喻的愧疚感，混雜著些許的不自在，悄然湧上心頭。
    畢竟，眼前這局麵，這場戲，是他和沈文靜聯手導演，精心設計的一個套路。
    自己對這位拿命相交的兄弟，終究還是太見外，太不算人了。
    這份算計，用在蔣澤濤身上，讓他感覺自己麵目可憎，哪怕僅僅隻是出於簡單的目的。
    蔣澤濤似乎察覺到了陸江河的異樣，目光轉向那扇緊閉的臥室門。
    他朝著門的方向努了努嘴。
    示意先把人哄出來，飯桌上好說話，天大的事也得填飽肚子再談。
    陸江河暗自鬆了口氣，點點頭表示明白。
    他起身走到臥室門前。
    門沒鎖，但他還是抬手，象征性地輕輕敲了三下。
    他壓低了聲音，貼著門縫，用一種近乎低聲下氣的語調說了幾句軟話。
    無非是承認自己剛剛態度不好，讓她受委屈了雲雲。
    片刻之後，門開了，沈文靜眼圈微紅，臉上卻沒什麽表情地走了出來。
    三人重新落座。
    這頓飯的氣氛，在刻意的緩和下，反而有種奇異的緊繃。
    接下來的談話，便圍繞著這個話題展開。
    和那些浸淫商場多年的老狐狸不同，跟蔣澤濤談事情要簡單得多。
    或者說隻有陸江河和他談才會簡單的多。
    陸江河不再藏著掖著，將項目的好處、潛在的巨大利潤、以及明陽地理劣勢帶來的風險、資金投入的無底洞，都一一攤開來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