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羅總什麽時候也學會賣關子了？問吧。”
    羅晨晨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陸江河耳中。
    “你選擇娶沈文靜，是因為真的喜歡她這個人多一些，還是因為，她父親是沈書記多一些？”
    陸江河沉默了幾秒，臉上看不出什麽特別的表情。他沒有直接回答羅晨晨拋出的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
    “羅總，那你覺得，當初你選擇幫我擋那一刀，是因為我們之間的交情多一些，還是因為我身上有利可圖多一些？”
    羅晨晨輕輕“嗬”了一聲，像是自嘲，又像是一種了然。
    她不再追問，話題就此打住。
    “行了，看你們這架勢，今天有的忙。我就不打擾你們的好事了，先走了。”
    羅晨晨說完，轉身便要離開。走出兩步，她又停了下來，沒有回頭，隻是聲音略微壓低了一些。
    “對了，陸縣長，有句話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沈書記那邊……最近風聲似乎有些不對。你自己，多留個心眼。”
    陸江河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
    “多謝。”
    羅晨晨沒有再說什麽，徑直朝著園區出口的方向走去，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發出的聲響漸漸遠去。
    陸江河對羅晨晨臨別時的那句提醒，心中其實早有幾分模糊的預感。
    沈書記那個層麵若是真有什麽風吹草動，羅晨晨即便消息靈通，恐怕也難窺全貌。
    她的提醒，更像是一種江湖兒女式的善意，點到即止。
    陸江河並不打算深究羅晨晨話裏的具體指向。
    一來，問了也未必能得到更確切的消息，以沈瑉坤的級別，核心的內情斷然不是羅晨晨能輕易掌握的。
    她所能接觸到的，大約也隻是一些外圍的、模糊的訊息。
    二來，陸江河向來認為，事情既然已經有了發生的苗頭，甚至可能已經發生，再去追究那些細枝末節，除了徒增不必要的煩憂，並無多少實際用處。
    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應對，如何解決可能出現的問題。
    婚紗照的拍攝在後續的流程中順利完成了。
    至此，婚禮前期的諸多繁瑣準備，算是告一段落。
    餘下的，便是挑選一個合適的日子，將那場宣告兩人結合的酒席正式擺上台麵。
    恰在此時，沈文靜名下的那家小公司業務驟然繁忙起來。
    日常負責打理的徐妍妍一個人漸漸有些應接不暇。
    沈文靜作為公司的實際掌控者，自然不能完全袖手旁觀。
    她便也時不時地過去公司，幫著處理一些事務，分擔些壓力。
    畢竟，那是她自己的產業，真要做個甩手掌櫃，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就在沈文靜為公司事務奔波的這幾日。
    陸江河的手機響了。
    電話那頭，是沈瑉坤的聲音，讓他中午回沈家吃頓便飯。
    接到電話的那一刻，陸江河的心髒確確實實地“咯噔”了一下。
    羅晨晨那句“風聲不對”的警告，在他心中再次清晰浮現。
    直到他按時抵達沈瑉坤的家，看見沈瑉坤本人，氣色尚可，精神狀態也還算平穩。
    陸江河那顆懸著的心，才稍稍落回了原處。
    午飯尚未開始。
    沈瑉坤卻先一步將陸江河叫進了書房。
    並且，他反手將書房的門特意鎖上了。
    這一個細微卻不尋常的舉動，讓陸江河剛剛放下的心，又猛地揪緊起來。
    書房門“哢噠”一聲徹底鎖死。
    就在那門鎖合攏的瞬間，沈瑉坤身上那股強撐的姿態驟然消失。
    他整個人鬆懈下來，一下子靠倒在書房的沙發上，身體深深陷了進去。
    一直緊繃的肩背鬆弛下來，顯露出一種難以掩飾的疲憊。
    他抬起手，用指節用力地揉搓著鼻梁根部，雙目緊閉。
    書房內一片死寂，隻有牆上掛鍾秒針“嘀嗒”的細微聲響，襯得氣氛愈發凝重。
    沈瑉坤依舊陷在沙發裏，那股子從骨子裏透出來的疲憊，仿佛能將周圍的光線都吸進去幾分。
    許久，他才緩緩睜開布滿血絲的雙眼，眼底的渾濁與往日的銳利判若兩人。
    “江河，坐吧。”
    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沙啞和沉重。
    陸江河依言在對麵的單人沙發上坐下，背脊下意識地挺直，目光落在沈瑉坤臉上，等待著下文。
    “你……已經和組織部那邊的同誌見過麵了？”沈瑉坤問道。
    陸江河點點頭：“嗯，見過了。”
    沈瑉坤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回應，隨即又閉上了眼睛，額角的青筋微微跳動。
    片刻，他再次睜眼，視線似乎沒有焦點，聲音卻轉了個方向。
    “江州市的市長文興海，你以前在明陽的時候，應該也打過一些交道吧？”
    陸江河心中一動，麵上卻不露分毫：“是的。有過幾次工作上的接觸，但交流不算多。”
    沈瑉坤再次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嗯”音，像是肯定，又像是在組織語言。
    “以後你調到市裏，接觸的機會就多了。”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積攢下一句話的力氣，“興海這個人，其實算起來，是我的學生。”
    陸江河心中微震，但依舊保持著沉默，聽著。
    “為人方正，做事也踏實，是個可以信賴的同誌。”沈瑉坤繼續說道，“以後你在市裏，如果遇到什麽想不通、拿不準的事情，盡管去找他，他會幫你的。”
    這番話，分量不輕。
    沈瑉坤說完，又是一陣沉默，隻有他略顯粗重的呼吸聲在安靜的書房裏回蕩。
    “江河啊，”他再次開口，聲音裏的疲憊感更甚，“市裏不比縣裏。”
    陸江河聚精會神。
    “縣裏的事情，相對單純一些。很多時候，你看準了方向，下定了決心，再有一股子衝勁，事情往往就能往前推。你在明陽，就是這麽幹的，也確實幹出了一些成績。”
    “但是到了市裏，情況就複雜多了，條條框框更多，牽扯的利益方方麵麵，盤根錯節。一件事，往往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也不是你一腔熱血就能解決的。”
    他微微側過頭，看著窗外的天空。
    “所以，到了市裏，一定要記住，戒驕戒躁，凡事三思而後行。”
    “要學會看，學會聽，更要學會等。”
    “根基要穩，步子要實。不能再像在明陽那樣，憑著一股子愣勁，心一橫，頭一埋，就想把事情做成。那樣，在市裏，很容易栽跟頭。”
    一番話說完，沈瑉坤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再次深深靠回沙發，閉上了眼睛，眉宇間的倦色濃得化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