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心態，微妙得很。就像這環保局，他們把材料一推，說在周凱那兒，看似合情合理，實際上就是不想沾這麻煩。周凱如果真的大包大攬把所有材料都認領了，那以後環保局就徹底甩手了，所有的壓力都在周凱這邊。
    這種推諉扯皮，互相設絆子，表麵上是為了“工作”，為了“集體”，實際上呢？還是為了個人和部門的小九九。
    誰不想在領導麵前表現得好一點？誰不想把容易出成績的活兒攬過來，把吃力不討好的活兒推出去？
    這都是人性。隻不過，在官場這個特殊的放大鏡下，這些人性被展現得淋漓盡致，甚至有些變形。有時候你看著都覺得可笑，可笑之後又覺得可悲。
    一個簡單的任務，愣是能被這幫人玩出花兒來，最終的結果往往是事情沒辦好，大家還都一肚子氣。黑色幽默，莫過於此。
    陸江河按了按太陽穴，他覺得自己這婚前一周，過得比過去一年都累心。
    他長歎了口氣，對李珂說：“這事兒，看來還得從周凱那邊下手。環保局那邊是鐵了心當甩手掌櫃了，咱們這邊說話，分量明顯不夠。”
    陸江河端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辦公室裏隻有紙張翻動的沙沙聲。
    他放下茶杯，看著李珂：“這樣，李珂，你辛苦一下，還是得去找周副市長。”
    “你跟他說，這黑臭河治理方案，是文市長盯著的重點工作，常務會馬上要開，時間不等人。讓他務必協調環保局，把最原始、最全麵的數據和材料提供出來。態度要誠懇，姿態要放低，就說是咱們來求援的。”
    李珂點點頭：“陸秘書長，我明白。不過市長那邊下午還有幾個重要的會要服務，我估計得等忙完了那邊，才能抽空去周副市長那一趟。”
    陸江河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不著急，李珂。你先緊著市長那邊的事忙，那才是你的主業。我這邊，什麽時候去都行。”
    “這事兒本來就棘手，我知道你夾在中間也不好做。環保局和周副市長那邊，各有各的難處，你去的時候，多替咱們美言幾句，就說咱們也是奉命行事，都是為了把工作做好。”
    李珂心裏一暖，當即點點頭。
    “陸秘書長放心，我一定盡力。”
    陸江河笑著擺擺手：“去吧，別太有壓力。盡力就好。”
    李珂轉身離開，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陸江河看著李珂的背影，微微搖了搖頭。
    事情如果真的有這麽簡單，那世界上應該就不存在困難了。他太清楚，周凱這種官場老油條，豈是李珂三言兩語就能說動的？
    果不其然，臨近下班的時候，李珂再次灰頭土臉地回來了，臉上的表情比上午去環保局回來時還要難看幾分。
    “陸秘書長……”李珂的聲音都有些打蔫。
    陸江河放下手中的筆，示意他坐下說：“怎麽了？周副市長那邊不順利？”
    李珂苦著臉：“我壓根就沒見到周副市長的人。他的秘書擋駕，說周副市長今天日程排滿了，實在抽不出時間。我說我們急等材料開常務會用，是文市長交辦的。他秘書就說，關於黑臭河治理的材料，他不太清楚具體情況，讓我直接問周副市長本人。”
    陸江河眉頭微蹙：“周凱呢？你沒想辦法直接找他？”
    李珂歎了口氣：“我怎麽沒想辦法？我在他辦公室外麵等了快一個鍾頭。他秘書一會兒說周副市長在開一個臨時緊急會議，一會兒又說周副市長出去檢查工作了，還沒回來。我估摸著，周副市長這是有意在躲著我。”
    陸江河的回應沒有絲毫意外：“那肯定的。”
    “辛苦你了，李秘書。這種事情，讓你受了委屈。”
    李珂連忙道：“陸秘書長，這都是我分內之事，談不上委屈。隻是現在……咱們怎麽辦？這材料要不齊，常務會那邊恐怕……”他的聲音裏帶著顯而易見的焦慮。
    陸江河站起身，走到飲水機旁，倒了杯溫水，走回辦公桌前，將水杯輕輕放在李珂麵前的茶幾上。
    “坐。”陸江河示意李珂坐到對麵的沙發上，然後自己也在辦公桌後坐下。
    “周副市長不著急，我們更不用急。你說對不對？”
    李珂捧著水杯，點了點頭，但眉宇間的憂色並未完全散去。
    陸江河繼續問道：“對了，李珂，你對辦公室的規程應該很熟悉。像這種重要的議題，如果提報的材料準備不充分，按照規定，通常是怎麽處理的？”
    李珂略作思索，答道：“陸秘書長，按照市政府常務會議議事規則，議題申報材料不齊全、內容不成熟、論證不充分的，原則上是不允許提交會議討論的，會被退回要求補充完善。”
    “嗯。”陸江河應了一聲，“那就對了。既然規矩是這樣定的，那這個議題，暫時就先不上會。”
    他看著李珂：“不過，我們該走的程序，該做的工作，一步都不能少，也算是仁至義盡。接下來，恐怕還得再辛苦你幾趟。”
    李珂聞言，精神反倒是一振，先前那點沮喪一掃而空，當即表態：“陸秘書長，您盡管吩咐！隻要能把事情往前推，多跑幾趟不算什麽，我跑得動！您說，我馬上記下來。”
    陸江河對他積極的態度很是滿意。
    “好。第一件事，從今天開始，你把每次去環保局對接，去周副市長那邊溝通的情況，包括但不限於具體時間、地點、在場人員、交涉內容、對方的確切回複或者拖延的理由，都原原本本地記錄下來，形成正式、詳細的工作日誌。”
    “記住，要細致，要客觀，不加個人判斷，隻述事實。”
    他略作停頓，確保李珂領會，然後繼續布置。
    “第二件事，你立刻以市政府辦公室的名義，擬一份正式公函。分別發給市環保局，以及那個黑臭河治理督導整改辦公室。”
    “公函的核心內容，就是明確要求他們，務必於明天下午下班之前，將要求提供的，關於主城區黑臭河道治理情況的全部原始數據、工作底稿、曆次相關會議紀要、項目資金審計報告等所有相關材料，必須一個不漏地報送至市政府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