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3章 製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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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議效率是高了,但如果代價是犧牲各個部門的日常工作效率,那這個新規矩,是不是也需要我們再斟酌一下,看看如何更好地平衡?”
    周凱的話,看似句句在理,聽上去全是為了大局著想。
    這話一出,好幾個部門負責人的臉上,都露出了心有戚戚然的神色。
    高勁更是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希冀。
    周凱所言,句句屬實。
    這正是秘書李珂在試行之初,向陸江河提出的最大擔憂。
    一套全新的工作流程,必然會衝擊舊有的思維慣性和行為惰性,前期的磨合成本和工作量激增,是不可避免的陣痛。
    底下的人能看到這一點,周凱自然也能看到。
    陸江河又豈會不知?他既然敢把這套帶著尖刺的製度推到台前,就早已料到會有今天這一幕,也早已為這些預料之中的詰難,備下了一整套說辭。
    他身體未動,隻是將目光從議程文件上移開,平靜地落在了周凱的臉上。
    “周市長,您剛才提到了基層的反映,我很重視。我想請教一下,您聽到的,是哪個具體部門的哪位同誌,反映在哪個具體環節上,增加了不必要的工作量?”
    周凱臉上的從容,有了一絲細微的停頓。
    “江河同誌,這並非是針對某一個部門。下麵同誌們也就是私下裏發發牢騷,工作還是在做的。我提出來,也是希望我們市政府的決策,能更體恤下情嘛。”
    陸江河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這麽說,不等他話音完全落下,第二個問題已經拋了出來。
    “那我再請教周市長。您認為,市政府的核心工作,究竟是讓各個部門處理好日常事務,還是在重大問題上,做出正確的決策?”
    周凱的眉頭,不自覺地皺了一下。
    這根本就是一個無法選擇的答案。說前者,顯得格局太小,隻見樹木不見森林。說後者,又似乎正中了陸江河的下懷。
    他隻能含糊地回答:“二者同樣重要,不可偏廢。”
    “說得好。”陸江河點了點頭,站起身,整個人的氣場在這一刻變得極具壓迫感。
    “那我就想問問周市長了。您分管著市發改委、經信委、交通局這幾個全市發展的關鍵部門。這些部門提上來的議題,無論是重大項目立項,還是產業政策扶持,哪一個不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您是希望您的分管單位,在會上隻用幾頁空話,憑著‘特事特辦’的理由,讓您和其他市領導在信息不全的情況下倉促拍板?還是希望他們帶著周密的數據、詳實的分析、完備的預案,來向您匯報,既是對您負責,也是對整個市委市政府負責,更是對全市幾百萬人民負責?”
    陸江河的目光銳利如刀,直直地釘在周凱的臉上。
    “如果一個錯誤的決策,導致幾千萬甚至上億的財政資金打了水漂,耽誤了城市發展的機遇,這個責任,和幾位同誌加班加點準備材料的辛苦相比,孰輕孰重?”
    “周市長,請您回答我。”
    周凱的臉色,瞬間變得極為難看。
    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被堵在了一個絕境裏。
    反駁嗎?怎麽反駁?難道說他寧願要草率的決策,也不要下屬辛苦準備材料?這話說出口,他這個副市長也就當到頭了。
    不反駁,默認嗎?那就等於當著所有人的麵,承認陸江河的會議製度是完全正確且必要的,他剛才那番“體恤下情”的言論,就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是在為不負責任的工作態度張目。
    他被陸江河用他自己的話,逼到了牆角,進退維穀,左右都是錯。
    周凱端著茶杯的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看著陸江河那張年輕卻毫無波瀾的臉,第一次 感受到某種近乎窒息的壓迫感。
    。他有點搞不明白,自己明明各方麵都勝過陸江河,為什麽每次總是會被陸江河壓半頭。
    其實,這絕非能力上的碾壓。論及個人能力、家世背景,乃至在上京部委曆練的經驗,周凱自認隻在陸江河之上,絕不會弱於他分毫。
    他,周凱,是根正苗紅的紅三代,從小耳濡目染的便是權力的運作邏輯,在上京的履曆更是他引以為傲的資本。
    可偏偏每一次與陸江河的交鋒,他都感覺自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蓄滿的力氣總被輕易化解,緊接著就被對方看似簡單直接、實則刁鑽狠辣的反擊打中軟肋。
    症結不在於能力,而在於“根”。
    周凱的根,沒有紮在江州這片土地上,哪怕背後是上京那個龐大的家族體係中。
    所以在這裏,他的一舉一動,都需要顧及盤根錯節的人情關係和利益網絡。
    他為基層單位“發聲”,不僅僅是政治手腕,更是維護自身陣營的必要之舉,他需要這些部門的支持,需要這份人望。
    這種顧忌,讓他投鼠忌器,無法像陸江河那樣,隻問對錯,不問關係。
    而陸江河,此刻在江州,就是個沒有“根”的空降兵。
    嶽父沈瑉坤倒台,他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這種絕境,反而讓他卸下了一切包袱。他不需要考慮任何人的情麵,不需要維係任何既有的利益格局,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在規則的範圍內,用最鋒利的手段,為自己殺開一條血路。光腳的,永遠不怕穿鞋的。
    更致命的是,陸江河總能精準地搶占“政治正確”的製高點。
    從會議製度的“對人民負責”,到此刻的“避免巨額財政損失”,他說的每一句話,都站在了無可辯駁的道德和紀律高地上。
    周凱的“體恤下情”,在這種宏大敘事麵前,瞬間就顯得格局狹小,甚至有為懶政、怠政開脫的嫌疑。
    這根本不是一場對等的博弈,陸江河是用大義的名分,在對付官僚體係的沉屙積弊,周凱一頭撞上來,自然是頭破血流。
    會議室另一端,文興海摸索著手裏的鋼筆,仔細看著這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