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她欣賞陸江河的地方。
    他就像一把鋒利至極的手術刀，總能在一片混沌模糊的血肉中，精準地找到那根病變的神經。
    無關立場，無關情感，隻關乎事實與邏輯。這份穿透迷霧的冷靜與敏銳，是權謀場上最稀缺、也最致命的武器。
    林穎端著酒杯的手指無聲地收緊，猩紅的液體在水晶杯壁上輕輕晃漾，映出她眼底翻湧的複雜思緒。
    她想，如果當年自己身邊站著的是這樣一個男人，而不是那些滿腦腸肥、隻知索取的蠢貨，她的路又何至於走得那般泥濘，那般凶險？
    或許，她根本不必遠走海外數年，不必用盡那些上不得台麵的手段，就能更輕易、更體麵地擁有今天的一切。強強聯合，本該是這世上最動人的圖景。
    隻可惜，終究是晚了一步。
    她自認，無論從哪個方麵看——手腕、智識、膽魄，乃至這張精心保養的容顏，自己都足以碾壓那個沈文靜。
    可偏偏是在陸江河這裏，她所有的優勢，所有的精心算計，都被無視得幹幹淨淨。他選擇了沈文靜，就像一個最固執的信徒。
    沈瑉坤倒台，沈家勢微，她本以為這是上天賜予的最好時機，是她撬動這塊頑石的唯一機會。
    但現在她知道，自己又一次看錯了。這個男人非但沒有因為嶽丈的倒台而動搖，反而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孤狼，豎起了全身的利刺，變得更加警惕，也更加危險。
    他沒有拋棄沈文靜，反而要一頭紮進這潭深不見底的渾水裏，去撈一個真相。
    這真讓人……又愛又恨。
    林穎的心底湧起一股執拗的、近乎瘋狂的占有欲。
    越是得不到，就越想要。
    既然無法讓他心甘情願地站到自己身邊，那就用利益、用秘密、用共同的敵人，織成一張天羅地網，將他牢牢地捆綁在自己這條船上。
    就算隻是糾纏不清的瓜葛，也勝過形同陌路。
    她要讓他明白，在未來可能會發生的風暴裏，她林穎，也是能站在陸江河身邊的人之一。
    念及此，林穎眼中的迷離與悵惘盡數褪去，重新被那層嫵媚而銳利的笑意所覆蓋。
    她點了點頭，聲音裏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讚許：“沒錯，能把刀子遞進沈書記書心髒的，隻有他最信任的自己人。”
    “所以，”林穎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灼灼地盯著他，“你接下來的每一步，都必須小心再小心。”
    “沈家倒了，你這個市政府大管家卻還在文市長的力保下穩如泰山，甚至因為籌辦座談會有聲有色，風頭更勁。這在很多人眼裏，可不是什麽好事。想借著踩你一腳，向上麵的那位表忠心的人，絕對不會少。”
    陸江河沉默著，手指在冰冷的杯壁上緩緩摩挲。
    林穎的話，再次印證了他心中的判斷。
    在這張無形的棋盤上，他已經從一個相對安全的“王車易位”後的棋子，變成了暴露在對方火力下的“過河卒”。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比先前柔和了許多，那層刻意維持的戒備與疏離，仿佛在今晚這場信息量巨大的談話中被悄然融化了。
    “我知道了，多謝林總提醒。”
    這一句“多謝”，已然是將她當做了同一戰線的盟友。
    林穎笑了，那笑容明媚而張揚，帶著一絲計謀得逞的快意。
    “陸大秘書長終於不再梗著脖子跟我說話了，很好，繼續保持。”
    她話鋒至此，卻又忽然一轉，像是漫不經心地提起另一件事。
    “對了，你那位新婚太太，沈文靜……我跟她那些生意上的合作。”
    陸江河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
    林穎卻毫不在意地迎著他的審視，坦然道：“你別這麽看著我，我這個人，生意是生意，交情是交情。我看中的是沈文靜手裏那個自媒體公司的傳播能力，對恒發集團接下來的品牌洗白和形象公關很有用。她是個聰明的女人，知道自己現在需要什麽。”
    “我向你保證，”林穎舉起酒杯，朝他虛虛一敬，語氣裏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我不會對她做什麽。在這個節骨眼上，讓她安安穩穩地待著，對你，對沈家，甚至對我，都有好處。”
    陸江河不置可否，自顧自地提起桌上那把精致的紫砂壺，給自己麵前空著的白瓷茶杯續上茶水。
    滾燙的茶水注入杯中，氤氳的熱氣升騰而起，瞬間模糊了他臉上的表情。
    他端起茶杯，輕輕吹開浮沫，抿了一口。茶湯順著喉嚨滑下，帶來一絲火辣的暖意。
    “你就這麽小瞧她？”
    他的聲音很平淡，聽不出喜怒，就像在談論今天的天氣。
    林穎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她輕輕搖晃著杯中的紅酒。
    “不是小瞧，”她搖了搖頭，語調裏帶著一絲過來人的憐憫與傲慢，“陸大秘書長，你得承認，跟我比起來，你那位沈家大小姐，確實還太嫩了。”
    “嫩”，這個詞用得極有水平。它既非貶低，又清晰地劃出了階級與閱曆的鴻溝。
    它在說，沈文靜是一株需要精心嗬護的溫室花朵，而她林穎，是早已在風霜雨雪中百煉成鋼的戈壁紅柳。
    陸江河點點頭，竟然十分坦然地承認了。
    “沒錯。”
    他將茶杯穩穩放回桌麵，發出一聲清脆的輕響。
    “論起在商海裏翻江倒海的手段，論起在泥潭裏摸爬滾打的經驗，十個文靜也比不上你一個林總。這一點，我從不否認。”
    他話鋒一轉，那雙在熱氣後重新變得清明的眼眸，第一次如此直接地、不帶任何戒備地望向林穎。
    “但是，她身上有你沒有的東西。那份幹淨，那份純粹，那份對這個世界還抱有理想主義的赤誠，是你林穎，早在遠走海外的那幾年裏，就親手扔掉的東西。你丟掉的，恰恰是她最寶貴的。”
    這番話像一根無形的針，精準地刺破了林穎用嫵媚與強勢構築的鎧甲。
    陸江河卻不再看她，他向後靠在寬大的椅背上，甚至還頗為放鬆地伸了個懶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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