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想，如果在這個節骨眼上，有一位在全國地質學界都德高望重的權威專家站出來，公開對重啟榮平煤礦提出質疑，從科學的角度論證這個項目的巨大風險……那會是什麽樣的輿論效果？那些想強行上馬的領導，還敢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陸江河的心頭猛地一震，他看著妻子，仿佛第一次認識她一樣。他隻想著在體製內周旋，卻忽略了輿論和專家的力量。而這，恰恰是沈文靜最擅長的領域。
    他眼中閃過一絲激賞，緊緊握著她的手，“好主意！文靜，你真是我的賢內助！可是，這樣的專家……我們去哪裏找？既要權威，又要風骨，還要願意在這種時候蹚渾水，太難了。”
    沈文靜的嘴角彎起一個自信又帶點狡黠的弧度，像一隻偷到腥的小狐狸。
    “別人或許找不到，但我，還真知道一個。”
    她眨了眨眼睛，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絲神秘。
    “江州大學地質係的陳敬之教授，你聽說過嗎？”
    陸江河思索片刻，點了點頭：“有點印象，好像是國內很有名的地質構造專家，還得過國家級的科技進步獎，在學術界地位很高。聽說脾氣很倔，是個老學究。”
    “何止是倔，簡直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沈文靜輕笑了一聲，語氣裏卻帶著毫不掩飾的敬佩。
    “我以前跑新聞的時候，采訪過他一次。當時江陽下遊有個化工廠要擴建，環評報告都過了，就等他簽字。”
    “結果他帶著學生在廠區周圍測了一個月，硬是拿出數據證明擴建會汙染水源，一個人頂住了市裏和省裏好幾個部門的壓力，最後硬生生把項目給攪黃了。為此還得罪了不少人，好幾年評院士都上不去。”
    她頓了頓，看著陸江河，眼神亮得驚人。
    “陳老先生最恨的就是拿科學當幌子，搞官僚主義和形象工程。榮平煤礦這種項目，簡直就是往他的槍口上撞。隻要我們能把爸留下的那份資料送到他手上，再把現在的情況跟他一說……我敢保證，他絕對會拍案而起！”
    陸江河的眼神亮了起來。
    “好！這個法子值得一試！”
    沈文靜卻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臉上那股子興奮勁兒慢慢收斂，恢複了理智和冷靜。
    “江河，你也別抱太大希望。陳老先生脾氣是硬，可人家畢竟是個學者，不是官場上的人。他能做的，最多也就是從學術角度發聲，製造一些輿論壓力。可最後拍板的，還是那些戴著烏紗帽的人。胳膊能不能擰過大腿，不好說。”
    她看著丈夫，眼神裏滿是心疼。
    “我就是想著，咱們得試試。不管成不成，至少為了榮平那邊十幾萬戶老百姓，咱們盡力了，爭取過了。這樣，你心裏也能好受點，過得去這道坎。”
    陸江河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狠狠戳了一下。
    他知道，妻子提出這個主意，固然是為了大局，但歸根結底，還是怕他這個當丈夫的，因為無力回天而背上沉重的道德包袱，怕他因為推翻了嶽父當年的心血而日夜煎熬。
    他伸出雙臂，將沈文靜緊緊地、緊緊地擁入懷中，下巴抵著她的發頂，深深吸了一口氣，全是她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馨香。
    “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都是為了讓你老公我，良心能過得去。”
    他的聲音有些發悶，帶著一絲沙啞。
    “文靜，對不起。”
    “讓你跟著我，天天擔驚受怕。”
    陸江河鬆開她，捧著她的臉，指腹輕輕摩挲著她光滑的臉頰，看著她的眼睛，無比認真地開口。
    “等爸的事情解決了，我就不幹了。咱們把手裏的錢盤一盤，蔣澤濤那邊我再讓他幫幫忙，在江州找個好地段，開個小店，你想賣什麽就賣什麽。或者幹脆開個網店，你在家動動手指就行，不也挺好？我天天給你做飯，接送孩子，再也不讓你操心這些爛事了。”
    沈文靜靜靜地聽著，眼眶微微有些發紅。
    她沒有說話，隻是猛地又一次撲進陸江河的懷裏，雙臂環住他的腰，把臉深深地埋在他的胸膛。
    “不許說這種話！”
    “陸江河，你給我聽好了，這個念頭，現在就給我打消掉！我承認，我是天天為你提心吊膽，可我走出去，臉上也光榮著呢！我老公是江州市最年輕的市府秘書長，市政府辦公廳黨組書記，誰見了我不得客客氣氣叫一聲‘陸夫人’？”
    她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帶著幾分驕傲和不容反駁的霸道。
    “你看看你，才不到三十，就已經是處級幹部。照這個速度下去，以後進市委常委，當副市長，甚至……甚至走到爸那個位置，都不是沒可能！我沈文靜的男人，怎麽能因為這點風浪就想著退縮？我不想因為我，讓你放棄這麽一片光明的前途。那不是愛你，是害了你！”
    說著，她一隻手還緊緊抱著陸江河，另一隻手輕輕地、溫柔地撫上了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
    “再說了，就算不為我們自己想，也得為他想想吧？”
    她的目光變得無比柔軟，充滿了母性的光輝。
    “你得給他打下一片天地，讓他將來能少走點彎路，能有底氣對那些醃臢事說‘不’。我們不能讓他一出生，就看到一個因為怕事而辭職回家的爸爸，對不對？”
    陸江河的心徹底踏實了下來。
    其實，說辭職，不過是他心疼妻子，一時激憤之下的感性之言。
    他骨子裏是個什麽樣的人，他自己清楚，沈文靜更清楚。他需要的就是妻子這句話，這句能讓他所有堅持都變得無比堅定的強心針。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將妻子再次擁緊。
    “好，都聽你的。為了你，為了咱們的寶寶，這江州的渾水，我非得把它趟明白了不可！”
    第二天一早，江州大學。
    一輛出租車停在了江州大學的校門。
    陸江河搖下車窗，看著窗外掠過的林蔭道、紅磚教學樓，還有那些穿著t恤牛仔褲、背著雙肩包、臉上洋溢著青春氣息的學子，心中感慨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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