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0章 楊戩、楊嬋兄妹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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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條雖為維護三界秩序而立,出發點是好的,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部分條文卻漸趨僵化腐朽,不再適應三界的發展,生出了諸多弊病。
    若是由他楊戩,來做這個天界的“執法者”,天條的“執劍人”。
    或許,他才能切身知曉這天規的弊端所在。
    他可如醫者診脈般,深入其中,細細審視每一條天規的合理性,揪出那潛藏於暗處的“病根”。
    他可以傾聽三界眾生的心聲,改寫出一套更為合理的天規,讓三界在新的秩序下繁榮昌盛。
    如此,方為治理三界之根本。
    權柄在握,方可嚐試撬動天條,才有改寫天條的可能。
    “清源妙道真君”,這絕非僅僅是一個尊號,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使命與擔當。
    何為“清源”?
    即為清理本源,從根源層麵進行係統性整頓。
    正如那句:“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於下界治水,不過隻能解一時之患治標不治本。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若天界混亂不堪,人間必將再起劫難。
    天條乃天庭治理三界的源頭,隻有肅清了“天條”這個本源,才能讓三界的秩序煥然一新。
    ……
    天條如枷鎖,但手握權柄的執劍人,或許真有一絲機會,去重塑這天條的規則,以避免下一個“灌江口慘案”的悲劇,以避免下一個“東華帝君之亂”的劫難?
    念及此處。
    楊戩的心中已經有了主意。
    那枚沉甸甸的司法天神印懸浮在殿內,其上雷霆暗紋流轉,蘊藏著足以顛覆三界的力量與責任。
    他腦海中閃過治水時目睹的人間慘狀,那些普通凡人在天神爭鬥的傾軋下,哀鴻遍野、民不聊生的淒慘景象。
    天界動亂之源頭若不清,人間將永無寧日!
    權柄在手……唯有權柄在手,才可能改寫這一切!
    一股破釜沉舟的決然自楊戩心底升起,他那雙如寒星般冷冽的眸子望向王母娘娘。
    他緩緩伸出骨節分明的手。
    “娘娘之意,楊戩……明白了。”
    楊戩的聲音低沉而堅定。
    王母娘娘笑道:
    “楊戩,本宮果然沒有看錯你。”
    “你接印吧。”
    王母娘娘的聲音驟然轉為低沉,二郎真君神殿的氛圍陡然變得凝重肅穆,仿若有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其間。
    她玉手輕揮,那一枚象征著執掌天條的“司法天神印”便朝著楊戩緩緩飛去。
    那方小印出現的刹那,神殿內無形的規則仿佛都在隨之震蕩哀鳴,似在畏懼這枚神印所蘊含的強大力量。
    它的重量,不在於其實體之輕重,而在於它所承載的天道規則與天條,那是三界秩序的基石所在。
    楊戩伸手接過司法天神印,指尖觸碰到那冰冷的印璽時,一股森嚴的法度威壓瞬間湧入四肢百骸,讓他元神微震。
    這司法天神印,他楊戩,今日接手!
    見楊戩接下了司法天神印,王母娘娘點點頭道:
    “天庭近日將舉辦‘丹元大會’。”
    “到時候,道門眾仙、天庭眾神都會參加,我便在丹元大會上正式宣布這個消息吧。”
    “丹元大會”是天界的盛會,主要是由太上老君煉製仙丹,給玉帝獻丹。
    其中便有九轉金丹這等珍貴之物。
    “但憑娘娘安排。”
    楊戩聞言,並未推辭,他不是一個矯揉造作之人。
    決定好的事情,他認為是對的事情,放手去做便好。
    ……
    二郎顯聖真君神殿內。
    王母娘娘和楊戩談了許久,直至月亮悄然升起。
    清冷的月光穿過灌江口真君神殿的窗欞,灑在那枚剛剛落在楊戩掌心的司法天神印上。
    殿內檀香嫋嫋,卻驅不散彌漫開來的沉重。
    楊戩緩緩合攏手掌,感受著神印冰涼而堅硬的觸感。
    他方才與王母的一番話猶在耳畔:
    “掌權者,方能改寫規則。”
    “掌法者,才能改法。”
    為了那個從根源上改變天條、防止下一個“灌江口慘案”或“東華帝君之亂”的願景,這一步,他必須走,且要獨自背負。
    ……
    二郎顯聖真君神殿之外,月華似練,如銀霜傾灑,鋪就一地清冷輝光。
    楊嬋眉如遠黛含輕煙,眸若秋水漾碧波,瓊鼻小巧而精致,朱唇不點自嫣紅。
    其容顏絕美,身姿曼妙,一襲青裙隨風輕拂,於月光映照下,更顯清新脫俗,恰似一朵優雅綻放的青色“水蓮花”。
    然而,此時此刻,楊嬋卻黛眉微蹙,眉間凝著一抹愁緒,心緒煩亂如麻,在殿外來回踱步。
    王母娘娘和楊戩的對話,她雖然聽不真切,但總感覺事情並不簡單。
    ……
    忽然。
    二郎真君神殿的殿門無聲開啟,王母娘娘蓮步輕移,款款而出,麵上帶著一抹幾不可察的滿意之色,似是對殿內之事頗為滿意。
    “楊嬋,天庭數日後的丹元大會,切莫忘了。”
    王母娘娘目光落在楊嬋身上,微微點頭示意,隨後在青鳥仙子的簇擁下,乘雲而去,飄渺而逝,隻留下一抹淡淡的仙影。
    殿內恢複了寧靜,隻剩香煙嫋嫋。
    楊戩獨自立於殿心,低垂著頭,凝視著手中的司法天神印,眼神複雜難測。
    恰在此時。
    楊嬋走進二郎真君神殿,一眼便瞧見了這一幕,也看到了楊戩手中的司法天神印。
    其上“司法天神”四字熠熠生輝。
    楊嬋身軀猛地一震,脫口問道:
    “二哥,這是司法天神印?”
    楊戩並未隱瞞,此事本就會昭告三界,他微微點頭,沉聲道:
    “是的,三妹。”
    聽聞楊戩此言。
    “哥……”
    楊嬋顫抖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脆弱,打破了這死寂的氛圍。
    從王母娘娘踏入這神殿,到那象征著母親之死的職位印章落入兄長手中,她心中的那根弦終於崩斷:
    “二哥,王母娘娘都說了些什麽?”
    “你要去天庭?你要做司法天神?!”
    楊嬋的聲音陡然拔高,滿是不敢置信。
    楊戩深吸一口氣,強逼著自己緩緩轉向妹妹。
    他看到了楊嬋眼中洶湧的淚水、痛苦的神色,以及被最親之人背叛的驚怒。
    那眼神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刺入他的心口,疼得他幾近窒息,但他麵上卻隻能維持那份近乎冷酷的平靜。
    天條,乃天定。
    三界秩序,以天道為尊;六合眾生,以天條為律。
    他想借司法天神之權柄,改寫天條,這無疑是在暗中和天作對,幹係重大,如逆水行舟,險象環生。
    這條布滿荊棘的路,注定隻能由他一人獨自走下去。
    多一個人知曉,便多一份危險。
    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複。
    還是莫要將楊嬋牽扯進來了,讓她遠離這其中的紛爭與危險。
    “是,三妹,我要做司法天神。”
    楊戩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不容置辯的決絕,如鐵石般堅硬:
    “此事於三界幹係重大,自有我的考量。”
    “你無須知曉過多,更莫要卷入其中。在華山,繼續過你的清淨日子便好。”
    “無須知曉?!”
    楊嬋猛地打斷他,眼中含淚卻燃燒著熊熊怒火:
    “司法天神,一神之下,萬神之上。”
    “哥!你告訴我!這是什麽考量?!”
    “是讓玉帝認回外甥的考量?!是權勢與地位的考量嗎?!”
    楊嬋的淚水在眼眶中盈盈欲墜,似斷線珍珠般隨時可能滾落:
    “二哥,你忘了母親是怎麽死的嗎?!就因為這無情的天條!”
    “當年就是這天條!讓天庭無情地鎮壓了母親!”
    “她的血,就浸在那每一寸冰冷的法度裏!灌江口那天,父親和大哥的血腥味!這些你都忘了嗎?!”
    “可現在,你要去坐那張司法天神的神位,去維護這冰冷無情的天條?”
    她的聲音愈發高亢,憤怒與不解如洶湧潮水般澎湃而出,往昔的溫婉柔情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三妹,我怎會忘!”
    楊戩厲聲喝道,天眼之中,一絲銀色光芒驟然閃過,顯然是情緒劇烈波動所致:
    “正因為我比任何人都痛恨這道如枷鎖般的天條,才更想……”
    話到嘴邊,終是未出口。
    “想怎樣?!”
    楊嬋步步緊逼,淚水終究還是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滑落:
    “去守護天條?還是去執行天條?”
    “去把那些像母親一樣追求幸福的仙神押上斷頭台嗎?
    “二哥,你要變成下一個玉帝嗎?要效仿他大義滅親,維護天庭所謂的‘法度威嚴’?”
    她死死地盯著楊戩手中那枚,象征著天條權威的司法天神印記,目光如炬。
    楊戩沉默不語。
    楊嬋淚中帶笑,那笑容中滿是嘲諷與悲涼:
    “沒想到,二哥,你居然會成為這腐朽天條的守護者?”
    她手指顫抖著指向楊戩緊握的司法天神印:
    “這印璽之上,沾染了多少無辜者的斑斑血跡?娘之血,猶在!”
    她緩緩轉頭,望向供桌上雲華仙子的牌位,聲音中帶著無盡的失望與錐心的心痛:
    “娘,至死都沒認錯。”
    “娘若在天有靈,眼睜睜看著她誓死反抗的天條,如今最終卻被她的兒子高高舉起,成為新的鐵律象征……”
    “哥,你會讓她比當年被壓在桃山下時,更感萬劫不複、生不如死!”
    “住口!”
    楊戩厲聲打斷,楊嬋那句“讓母親萬劫不複”直刺他心底最痛處。
    楊戩的臉色瞬間蒼白了幾分,但眼神卻愈發冷靜:
    “楊嬋!休得在此胡言亂語!我行事自有分寸,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妄加置喙!”
    “這司法天神之職,關乎三界秩序的安穩,絕非你口中那所謂的兒女情長所能輕易動搖!”
    “我意已決,無需多言!”
    楊戩刻意將“那所謂的兒女情長”幾個字咬得極重,仿佛要和楊嬋劃清界限。
    他試圖給自己戴上一張“冰冷無情的麵具”,將妹妹無情地推開。
    “二哥……”
    楊嬋怔怔地看著他,眼前這個男人,曾是她從小最崇拜的二哥,那個劈山救母、大鬧天界的英勇豪傑。
    可此刻,他卻擺出一副鐵麵無私、冷酷無情的司法天神姿態。
    那模樣……
    那模樣像極了那些曾經奉命前來捉拿他們楊家、讓他們楊家家破人亡的天庭酷吏,令人心生寒意。
    “嗬嗬嗬……好,好一個輪不到我來置喙……”
    楊嬋淒涼地笑著,淚水如決堤的洪水般滾滾而下。
    她踉蹌著後退一步,不再看楊戩一眼,目光卻投向王母娘娘適才所坐位置旁,那個盛放著幾枚大果蟠桃的精致玉匣。
    她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恨意,幾乎帶著一種毀滅一切的瘋狂情緒,猛地揮袖掃去!
    “砰!”的一聲。
    精致的玉匣砸在地上,那幾枚曾被她悉心收起的紫紋緗核之蟠桃滾落而出,沾上了地上的塵土,顯得狼狽至極。
    “哎,三妹,終有一日,你會明白我的苦衷的。”
    楊戩長歎一聲,眉宇之間,滿是痛楚與無奈。
    他明白妹妹的憤怒,卻無法將心中所想全盤托出。
    此中牽扯太深,他還沒有具體的計劃和把握,貿然說出,隻會讓妹妹陷入更大的危險和擔憂。
    那隻會讓事情變得更複雜。
    “我什麽都不懂,是嗎?”
    楊嬋看著二哥眼中的痛楚和無法宣之於口的掙紮,心中更是涼透,慘然一笑:
    “我隻知道,母親是被這道天條逼死的!”
    “而你現在卻要做那把刀,那把捍衛天條的刀!”
    “三妹!”
    楊戩看著她眼中濃烈的失望和指責,心如刀絞:
    “事情絕非你所想!我自有主張!你……”
    “二哥,不,我沒有你這樣的二哥!”
    楊嬋猛地後退一步,聲音冰冷而決絕:
    “楊戩,你去守護你的法吧!去追求你的權柄吧!”
    “我楊嬋,寧可與妖魔為伍,也不與這冷酷的天庭酷吏同行!”
    “這灌江口,你待著吧!”
    說完,她再也控製不住,淚水洶湧而出,轉身往真君神殿外奔去。
    “三妹——!”
    楊戩下意識要追,身形剛動又猛地頓住。
    他望著那決然遠去的遁光,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終是緩緩落下。
    他這妹妹,外表看似柔弱溫婉,實則內心剛強無比,外柔內剛。
    有時候其實很叛逆。
    他深知妹妹性格剛烈,唯恐她一時衝動,做出什麽過激之事,釀下無法挽回的大錯。
    “楊嬋聽令!”
    楊戩神色一凜,聲音陡然變得冷若冰霜,周身散發著令人膽寒的氣息:
    “我以司法天神的名義,宣布……”
    “楊嬋,你既為華山三聖母,肩負守護一方安寧之任,即日起,無詔不得擅離華山!”
    “更不得以私情幹預天庭法度之事!違者……天條處置!”
    最後四個字“天條處置”,如同寒冰擲地,在空曠的大殿中激蕩回響。
    楊嬋的腳步在門檻處猛然一頓,身體僵硬,卻沒有回頭。
    她沒有再說話,隻是肩膀劇烈地起伏了一下,似在極力壓抑著內心的悲憤與痛苦。
    而後,楊嬋頭也不回地衝出大殿,身影很快便消失在灌江口那濃重如墨的夜色裏,隻留下一抹決絕的背影,讓楊戩心中一陣刺痛。
    殿門無聲無息地掩上,隔絕了外界的光線。
    大殿內頓時陷入一片幽暗之中,唯有那搖曳的燭光,在牆壁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楊戩獨自站立在空曠幽暗的大殿中央,身影顯得格外蕭索孤寂。
    香案上,雲華仙子的牌位在搖曳的燭光下顯得格外醒目。
    案桌上,玉匣破碎,碎片四散,如同他們兄妹二人今日出現裂痕的親情,或許再也無法拚湊完整。
    蟠桃沾滿泥土,狼狽不堪。
    溫熱的梅子酒,尚有餘香。
    袖中的司法天神印,沉重冰冷。
    楊戩攥緊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一絲紅色的鮮血滲出,他卻渾然不覺。
    這司法天神之路,他還未踏上天庭一步,就已在他與至親之間,劈開了一道難以彌合的鴻溝。
    夜色漸漸吞噬了真君神殿,也將楊戩挺拔的身影徹底淹沒在無邊的沉寂與沉重之中。
    也許,這條路上,無人能懂他,他注定要孤身前行。
    “母親,你會理解我的,是嗎?”
    楊戩跪在雲華仙子的牌位前,輕聲詢問道。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卻無人回應。
    二郎顯聖真君神殿之內。
    沉香繚繞,檀香如故。
    唯餘楊戩一人,手持那冰冷沉重的司法天神印,孤影映在地上,拉得長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