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稠得化不開的霧氣，如同浸飽了血色的灰幔，低低地壓在高地上空，將方才那場慘烈廝殺的最後一絲餘響也吞噬殆盡。下方沼澤邊緣，已徹底淪為一片死寂的修羅場。殘肢斷臂與破碎的甲殼混雜在一起，暗紅色的泥濘吞噬了一切，隻有幾處尚未熄滅的微弱火苗，在屍堆間苟延殘喘地跳躍，映照出扭曲猙獰的影子。
    d11小隊癱倒在亂石嶙峋的高地上，如同被海浪拋上岸的瀕死魚群，隻剩下粗重而痛苦的喘息。濃烈的血腥和內髒破裂的惡臭無處不在，鑽進每個人的鼻腔，黏膩地附著在皮膚上，令人作嘔，卻又麻木。
    土狼靠著一塊冰冷的岩石，布滿血汙和擦傷的臉上，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依舊死死瞪著下方。他手中的霰彈槍槍管滾燙，彈巢空空如也，手指卻仍因過度用力而微微痙攣，緊扣著扳機，仿佛還能摳出最後一顆救命的子彈。“操…都他媽安靜了…”他沙啞地咒罵一聲，聲音幹澀得像是砂紙摩擦，帶著一種虛脫後的茫然和未散盡的暴戾。
    旁邊，山狗正咬緊牙關處理自己左臂上那道恐怖的傷口。鱷魚利爪留下的撕裂傷深可見骨，皮肉翻卷，鮮血仍在不斷滲出。他額頭上沁出密集的冷汗，身體因劇痛而微微顫抖，但動作卻異常穩定，用最後一點幹淨的水衝洗著傷口，顫抖著拿出急救包裏的止血粉灑上去。每一次動作都牽扯著神經，讓他幾乎要暈厥過去。
    紅姐跪坐在不遠處，仿佛一尊失去靈魂的石像。她手中緊緊攥著阿麗那柄沾滿泥汙和暗紅血跡的匕首，眼神空洞地望著迷霧深處，沒有焦距。阿麗最後那聲淒厲的“紅姨”和被她推開時那絕望又釋然的眼神，在她腦中反複播放，榨幹了她最後一絲力氣和情感。淚水早已流幹，隻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和麻木。
    阿麗蜷縮在一道狹窄的岩石縫隙最深處，小小的身體縮成一團，不住地發抖。她死死咬著早已失去血色的下唇，不敢發出一點聲音，手裏那塊小娟送她的、被磨得光滑溫潤的小石頭，幾乎要嵌進她的掌心。外麵世界的恐怖和兩位姐姐的離去，幾乎擊垮了這個女孩。
    鐵塔的狀況最令人心驚。他龐大的身軀倚靠著那塊最大的巨岩，曾經如同山嶽般不可撼動的背影，此刻卻透著一股油盡燈枯的衰敗。那麵陪伴他曆經無數戰鬥的巨大合金重盾歪倒在一旁，盾麵不僅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紋和深深的凹痕，邊緣更是被酸液腐蝕得坑坑窪窪，甚至有些融化後又凝固的扭曲痕跡。他每一次呼吸都異常艱難，胸口劇烈起伏，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令人心悸的雜音，臉色在沼澤地慘淡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死寂的青灰色。感染和高燒正在他體內瘋狂肆虐，吞噬著他最後的生命力。
    疤臉緩緩掃過他的隊員們，心髒如同被一隻冰冷的手緊緊攥住，沉甸甸地墜入深淵。彈藥耗盡，人人帶傷，鐵塔…他的目光在那巨漢身上停留片刻，唇角抿成一道冷硬無比的直線。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檢查著那把僅剩幾發子彈的大口徑手槍，目光最終投向高地邊緣那棵在霧中若隱若現的、枝椏扭曲的枯死怪樹。
    樹冠深處，一絲極其微弱卻讓他無比心安的氣息悄然隱匿。還好…她還在。這是絕境中，唯一一點微弱的光。
    就在這時，遠處迷霧邊緣，那幾盞屬於官方後勤運輸車的、冷漠得如同巨獸眼眸的燈光，開始無聲地移動起來。它們平穩地滑過汙濁的水麵，最終停在了戰場相對“幹淨”的邊緣地帶，巧妙地避開了屍骸最密集的區域。
    艙門滑開，一隊穿著臃腫白色全身防護服、戴著完全遮麵頭盔的身影魚貫而出。他們的動作機械、高效、沉默，如同沒有感情的機器。能量切割器的嗡鳴聲響起，他們開始熟練地剝離變異鱷龜和巨鱷身上最堅硬的甲殼、最鋒利的爪牙、以及可能含有特殊腺體的部位。對於腳下那些曾經同伴的、殘缺不全、開始腫脹發黑的屍骸，他們視若無睹，偶爾有礙事的斷臂殘肢，便冷漠地一腳踢開，如同清掃流水線上的廢料。偶爾有防護服反射出冰冷的光，掠過他們毫無表情的麵罩。
    “呸！一群吸血的禿鷲！雜碎！”土狼朝著那個方向狠狠啐了一口，混合著血絲的唾沫砸在岩石上，他的聲音裏充滿了鄙夷和一種無力的憤怒。
    山狗包紮的動作頓了頓，看了一眼，又低下頭，聲音低沉“至少…它們退了。”他指的是那些在運輸隊出現後，行為開始變得異常焦躁的變異巨鱷和鱷龜。
    確實，下方那些原本還在貪婪啃噬著屍體的龐然大物，仿佛突然感受到了某種難以言喻的不安。它們昂起沾滿血汙和碎肉的猙獰頭顱，冰冷的豎瞳不再是嗜血的瘋狂，而是充滿了警惕和一絲…驚懼？它們不約而同地轉向沼澤深處那更加濃稠、更加黑暗的迷霧方向，發出陣陣低沉而充滿警告意味的嘶吼。
    緊接著，在d11小隊成員驚疑不定的目光注視下，這些不可一世的沼澤霸主們，竟紛紛放棄了嘴邊的“盛宴”，毫不猶豫地調轉龐大的身軀，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近乎倉皇地退入濃霧之中，沉重的身軀攪起滔天泥浪，嘩啦啦的巨響迅速遠去，消失在灰蒙蒙的背景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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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短短幾分鍾，下方那片屍橫遍野的戰場，竟變得空空蕩蕩，隻剩下無聲的死亡和一片更加令人心悸的死寂。
    “怎麽回事？”山狗停下動作，愕然地看著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它們…怎麽就全跑了？”這反常的撤退，比之前瘋狂的攻擊更讓人心頭寒意驟升。
    土狼也皺緊了眉頭，下意識地摸了摸空蕩蕩的彈帶“媽的，見鬼了？這幫畜生什麽時候這麽膽小了？”
    就連精神恍惚的紅姐也似乎被這詭異的寂靜觸動，空洞的眼神微微轉動，看向了下方。
    疤臉的心頭猛地咯噔一下，一股強烈至極的不安感如同冰水般瞬間澆遍全身！事出反常必有妖！這些嗜血成性的怪物絕不會輕易放棄到手的食物，除非…有讓它們從本能深處感到恐懼、或者必須優先回避的東西出現了！
    幾乎就在這個念頭閃過的同一瞬間！
    “嗡——”
    一聲極其低沉、卻仿佛能穿透顱骨、直抵靈魂深處的嗡鳴，毫無征兆地從地底深處傳來！不是通過空氣，而是通過骨骼傳導！緊接著，整個高地，不，是眾人腳下的整片大地，開始了一種細微卻高頻的震動！仿佛有什麽龐然大物正在地底深處翻身！
    “地…地震了？”阿麗嚇得聲音帶上了哭腔，死死抓住岩石。
    隱藏於枯樹冠層中的木香，猛地從恢複狀態中驚醒！她吸收晶核能量的過程被一股毫無征兆的、強烈的心悸感強行打斷！那不是聲音或景象，而是源自她與植物、與水汽深層聯結的感知在瘋狂尖嘯！
    腳下棲身的枯死樹幹內部，傳來無數細密到令人頭皮發麻的“沙沙”聲和“哢嚓”聲，仿佛有億萬隻細小的口器正在瘋狂啃噬著木材纖維，鑽洞前行！周圍濃得化不開的霧氣仿佛被一隻無形巨手瘋狂攪拌，開始劇烈地、毫無規律地翻湧滾動！更可怕的是，溫度正在急劇下降，一種濕冷徹骨、仿佛能瞬間凍結血液的寒意穿透衣物，直刺骨髓！
    “芽芽！”木香在意識中急呼，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麻麻！下麵！地底下！好多！好多好多！小的！活的！它們醒了！全都醒了！上來了！逃！快逃啊！”芽芽的意念傳遞來前所未有的恐懼和尖銳的警告，它纏繞在樹枝上的根須正瘋狂汲取著來自大樹、來自大地深處的、充滿絕望和毀滅氣息的信息流！
    木香的瞳孔驟然收縮至針尖大小！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
    不是大型怪物！是蟲潮！是數量根本無法估算的、來自地底深淵的小型變異生物集群！它們不是被血腥味吸引而來…它們是被某種更深層、更可怕的力量或地質變化驚擾，正在大規模、爆發性地、絕望地湧出地麵！它們的首要目標可能不是覓食，而是…逃離某種更大的恐怖！而這種逃離本身，就是一場無差別的毀滅洪流！
    “地麵！離開地麵！找最高最堅固的岩石！快！快啊！！！”木香再也顧不得絲毫隱藏，將所有的焦急、驚懼與絕望混合著剛剛恢複的一絲精神力，化作尖銳無比的精神衝擊，狠狠刺向疤臉和所有隊員的腦海！
    她的聲音如同喪鍾般在他們每個人腦中瘋狂敲響！
    疤臉身體劇烈一震，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用盡了畢生的力氣和意誌，發出了扭曲變形、甚至破音的嘶吼，聲音裏的極端緊迫感讓所有人靈魂戰栗“全員！最高處！那塊巨岩！快！！離開地麵！立刻！馬上！不想變骷髏的就給老子動起來！！”
    基於無數次從屍山血海中爬出的、對危險近乎本能的直覺和對隊友的絕對信任，d11小隊在這一刻壓榨出了身體裏最後的潛能！
    土狼如同被電擊般跳起，一把將嚇得幾乎癱軟的阿麗粗暴地夾在腋下！山狗和紅姐同時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一左一右架起意識已然模糊、沉重無比的鐵塔！疤臉如同瘋虎般連推帶拽，用手槍槍柄砸開擋路的碎石！
    求生本能壓過了一切傷痛和疲憊！他們連滾帶爬，手腳並用，瘋狂地衝向高地中央那幾塊最為巨大、最為堅硬、仿佛亙古存在的巨岩頂端！
    他們的腳步剛剛離開原本立足的岩石平台——
    哢嚓！哢嚓！哢嚓！轟隆隆！
    令人頭皮徹底炸裂、靈魂都在顫抖的密集碎裂聲，如同爆豆般從他們剛才停留的每一寸地麵、從高地邊緣的每一個岩縫、甚至從一些較小岩石的底部瘋狂爆響！
    下一秒，整個高地仿佛變成了噴發的火山口！
    無數黑褐色、指甲蓋大小、覆蓋著冰冷堅硬甲殼的變異硬殼鑽地甲蟲，如同黑色的死亡噴泉，從地底瘋狂洶湧而出！瞬間就淹沒了方才小隊所在的區域！它們的數量多到難以想象，層層疊疊，互相踩踏，形成了一片厚達數十厘米、瘋狂湧動翻滾的“活體地毯”！它們那對閃爍著金屬寒光的巨大顎齒瘋狂開合，發出令人牙酸的“哢嚓哢嚓”聲，無差別地啃噬著一切接觸到的東西——血跡、碎肉、衣物纖維、木質槍托、金屬彈殼…甚至是一些較小怪物的骨骼！所有的一切都在那密集的、毀滅性的摩擦聲中迅速消失、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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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這僅僅是地獄的開端！
    緊隨其後，更多形態詭異、令人作嘔的地底噩夢噴湧而出
    細長如鞭、布滿粘滑環節、能猛地彈射起來纏繞獵物的觸腕蠕蟲；如同腐爛肉塊般蠕動、能噴射出帶有強烈麻痹和腐蝕效果粘稠液體的噴射腐蝓；以及如同密集黑色疾雨般、從無數新裂開的縫隙中噴射而出、盲目尋找著溫暖寄生宿主的變異鐵線蟲！
    整個高地，在短短幾個呼吸間，就徹底化作了沸騰翻滾的蟲巢地獄！視野所及之處，全是蠕動、翻滾、彈射、啃噬的恐怖景象！空氣中彌漫開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了土腥、甲殼質和某種腐敗腺液的惡臭！
    d11小隊成員緊緊擠在巨岩的最頂端，臉色慘白如紙，冷汗如同溪流般從額頭滾落，連呼吸都幾乎徹底停止！他們死死盯著腳下那片仿佛擁有生命的、恐怖的蟲海，心髒狂跳得幾乎要撞碎胸骨！那些蟲子雖然似乎對腳下這種堅硬古老的岩石興趣不大，但它們爬行時產生的令人頭皮發麻的“沙沙”聲、啃噬一切時那永不停歇的“哢嚓”聲、以及那種無邊無際、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蠕動感，形成了一種可怕的精神汙染，幾乎要將人最後殘存的理智徹底逼瘋！
    阿麗整個人縮在土狼懷裏，死死咬著自己的拳頭，才沒有尖叫出聲，眼淚無聲地洶湧而出，模糊的視線看到幾隻粘膩惡心的噴射腐蝓正緩緩爬過他們腳下陡峭的岩壁，留下閃亮的、具有腐蝕性的粘液痕跡。
    隱藏於樹冠中的木香也陷入了苦戰！她所在的古樹內部早已被蛀空，無數蟲子正從內部湧出！她操控著細微卻鋒利的水刃艱難地切斷試圖纏繞她的觸腕蠕蟲，同時不斷釋放寒氣，在周身和主要枝幹上凝結出薄冰，艱難地阻隔著蟲海的侵襲。但這每一秒都在瘋狂消耗著她本已見底的能量和精神力。
    這突如其來的毀滅性蟲潮，並非特意針對他們，卻比任何有形的敵人都更加令人絕望。
    而遠處，那些官方運輸車的燈光依舊冷漠地、穩定地亮著，仿佛早已預料到這一切，甚至…正在平靜地記錄著什麽。
    它們等待的，從來都不僅僅是戰鬥的結束。
    真正的收割，或許才剛剛開始。d11小隊剛剛獲得的喘息之機，被徹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源自未知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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