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國二十四年五月十五日晚，8:33
    賀九睜開眼睛，躡手躡腳從通風管道中爬出。
    借助著空港蒸汽鍾擺發出的噪音，他將通風管道口的蓋板恢複原位，輕盈地落在地上。
    悄悄推開帶有“集體浴室（女）”的大門，他從頭發裏抽出一根鐵絲，插入到更衣室衣櫃的鎖孔當中。
    一下，兩下，櫃門開啟。
    浴池裏響起衝水的聲音，透過門簾可以看到一排白皙軟嫩的腳掌，但除此之外，再沒有一星半點兒的嘈雜聲音。
    衣櫃裏麵理所當然都是女性的衣物，潔白的內衣褲整齊迭放在隔板上，幹淨得仿佛從未穿戴過。
    這顯然不是賀九此行的目標。
    在衣櫃上方，擺放著一顆顆2號電池大小的液體罐，透過罐體可以看到裏麵五顏六色的粘稠液體，在昏暗的光照下呈現出一種朦朧詭異的光澤。
    每一枚“晨星”都價值不菲，但賀九並不貪心，隻拿走了其中最便宜的兩罐揣進兜裏，然後抓緊時間撬開第二個衣櫃。
    少量的晨星遺失，會被“妖怪”視作為合理的戰鬥損耗，隨時可以得到補充。
    如果全都偷走的話，那事情就大條了。
    這是一門細水長流的生意，不能竭澤而漁。萬一讓空港意識到這方麵的漏洞，那就意味著這條財路的斷絕。
    一連撬開三個衣櫃，拿走六枚晨星，賀九便決定今天就此收手，小心翼翼地抹去自己的指紋和腳印，然後低下頭朝著門簾後麵偷瞄了一眼。
    那些腳掌已經離開地麵，懸浮在半空中，伴隨著水流的衝刷微微搖晃。
    鎮上有人高價收購妖怪們的私密照片，其中就有專門拍腳的，也不知道是什麽人好這一口。
    好看是好看，但看得多了也就膩了。
    賀九可不敢再多看一眼，萬一被妖怪們察覺，他可就要吃不了兜著走。
    轉身正要出門，突如其來的刺耳警報聲嚇得他全身一個哆嗦，差點癱軟在地上。
    老子偷個電池而已，不至於觸發空港警報吧？
    但現在想跑已經來不及了，浴室裏劈裏啪啦的腳步聲飛快靠近，賀九左右看了看，直接扯出一塊黑布裹在身上，跳進垃圾桶裏縮成一團。
    他隻能賭。
    賭妖怪們被警報聲吸引走，不會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衣櫃被打開，衝洗幹淨的妖怪們動作熟練地穿上衣物，佩戴好武器和裝備，換衣間內一時間充滿了沐浴露和被沐浴露清洗過的東西的味道。
    賀九緊閉雙眼，屏住呼吸，一動都不敢動，直到房間裏再次安靜下來。
    他又等了一分鍾，確定沒人之後，才從垃圾桶裏狼狽地爬出來。
    腳還未站穩，就對上了一雙鮮紅的瞳孔。
    我裏個……怎麽還有妖怪沒走？
    那一瞬間賀九如墜冰窟，隻感覺自己的人生就要在今天結束。
    但想象之中的被爆彈槍打成篩子的畫麵並未出現，他冷靜下來之後才發現，那隻妖怪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這是一隻小妖怪。
    沒有發育完全的小妖怪，頭上沒有犄角，隻有兩個像鹿茸一樣的鼓包。
    她全身不著寸縷，呆呆地看了一眼賀九，又呆呆地看向自己的衣櫃。
    賀九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發現衣櫃裏空空蕩蕩。
    沒有備用的衣物。
    “不是我偷的！”
    神使鬼差之下，賀九連忙開口為自己辯解：“真不是我偷的！”
    雖然我也偷東西，但絕對沒拿你內褲啊妖怪姐姐……阿不妖怪妹妹！
    小妖怪呆呆地看著他，茫然的眼神中逐漸浮起一層水霧。
    “你就是……”
    “我不是！”
    “變態！”
    “都說了我不是！”
    賀九急得滿頭大汗，突然想起自己身上裹著的黑布，連忙脫下來披到她身上：“小姑奶奶，求你千萬別喊……”
    “啊——！”
    等賀九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的時候，已經晚了。
    看著被自己死死捂住嘴壓在身底下的小妖怪，他知道自己現在是黃泥掉褲襠，無論如何也解釋不清楚了。
    “不許出聲，再出聲掐死你信不信！聽懂了就眨眨眼睛！”
    小妖怪呆呆地望著他，一聲不吭。
    這是個傻子。
    妖怪的腦子大多不太好使，這一隻尤其不好使，腦子比別人慢半拍。趁著她還沒想起來可以用武力反抗，賀九趕緊說道：“我給你找衣服，你別喊，行嗎？”
    小妖怪眨了眨眼睛。
    這一次她聽懂了。
    賀九慢慢站起身來，掏出鐵絲，當著她的麵敲開旁邊的衣櫃。
    “變態。”
    “閉嘴！”
    被他吼了一下，小妖怪癟了癟嘴，跪坐到旁邊，死死地盯著他。
    “穿這件！”
    賀九將不知道是誰的衣服扔到她臉上：“快穿！”
    “大……”
    “大也比沒有強！”
    但不得不說，確實是有點大。
    整套衣服鬆鬆垮垮的也就算了，胸部的差距實在是令人不忍直視，原主人明顯是峰巒如聚波濤如怒的身材，搭配上她這個可以降落飛機的鋼板身材真是格外的悲劇。
    根本沒有春光可以乍泄。
    甚至分不清前胸後背。
    但不管怎麽說，好歹是穿上了。
    賀九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惡狠狠地威脅道：“出去之後不許跟任何人講，知道嗎？”
    “變態！”
    小妖怪扛起足有她四個腦袋大小的爆彈槍，冷冷地看了賀九一眼。
    “我記住你了！”
    “你最好別記住！要是我被抓到，我就把你忘記申領備用衣物的事供出去！”
    賀九欺負她傻，繼續威脅：“我最多被判三年，你要被那些大妖怪笑話一輩子！”
    小妖怪明顯被唬住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提著褲子就往外走。
    等她走遠，賀九趕緊溜出去，沿著原路爬進通風管道。
    做完這一票，他決定至少三個月之內不再來4號空港了。
    錢重要，但命更重要。
    惹怒妖怪的代價，是很恐怖的。
    但這並不是最恐怖的事情，當賀九從通風管道的另一頭爬出來，看到那些黑色皮風衣的家夥時，心裏隻有一個念頭，自己今天出門沒看黃曆。
    檢察廳的獵犬。
    駐守在空港裏的妖怪們好歹還算是有稀薄的法律意識，但這些獵犬可是淩駕於法律之上，不會管你是什麽小偷小摸，隻要被逮到就當場槍斃。
    獵犬的鼻子一向都很靈，賀九覺得自己今天恐怕是躲不過這一劫了。
    不過好消息是，對方明顯不是衝著他來的。
    他一個小毛賊，還沒有資格被獵犬們注視。
    所以……這幫人大半夜不睡覺跑來空港幹啥？
    借助著隻有自己才知道的那些建築之間的陰影和縫隙，賀九爬上空港外壁，朝著降落場的方向遠遠看了一眼。
    今日陰雲籠罩，空港能見度極低，正常來說不會有船隻到港，但此時此刻，檢察廳的獵犬們卻包圍住了降落場，架好輕重武器，擺出了一副全神戒備的樣子。
    一名年輕的檢察官倒背著雙手，站在降落場前，高高的衣領遮擋住了她的麵容，卻遮擋不住她那勁爆的身材。
    檢察廳中年輕的檢察官不多，女性檢察官且腿這麽長的隻有一個人。
    被稱作“黃金獵犬”的李汐。
    賀九心說完蛋草了。
    這女人最出名的並不是她那兩條腿，而是她冷酷狠辣的執法手段，以及每逢作戰必身先士卒的勇猛，追擊敵人不死不休的堅持。
    迄今為止她的追捕工作完成率是百分之百，沒有任何人能從她手中逃脫。
    要麽別被她發現——賀九可不覺得自己有這個能耐。
    要麽就乖乖束手就擒，否則必死無疑。
    不知道今年號子裏的飯菜是什麽口味。
    可別再吃榆樹麵窩頭了吧？
    就在賀九已經悲觀地開始幻想自己獄中生活的時候，遠處天空中傳來一陣發動機引擎轟鳴的聲音。
    一艘浮空艇撕裂雲層，朝著降落場緩緩靠近過來。
    強大的氣浪幾乎將攀附在空港外壁上的賀九掀飛出去，不等他站穩腳跟，就看到埋伏在兩側的妖怪們拋射出錨索，將數十米長的浮空艇牢牢鎖死，然後踩著錨索飛奔上船，掏出爆彈槍和鏈鋸劍搶占住船頭的有利位置。
    戰鬥在瞬間打響。
    無數蝙蝠吱吱怪叫著從舷窗中飛出，試圖奪路逃竄，然而迎接它們的，隻有爆彈槍猛烈的轟鳴。
    血色的魔法縈繞在船體之間，妖怪們有條不紊地將橘黃色的晨星注入體內，狂暴的力量從她們那嬌小的身軀中釋放出來，與釋放魔法的吸血鬼混戰在一起。
    天空中蝙蝠的屍體如雨點般落下，船艙內部接連不斷的爆炸聲將甲板一塊塊掀飛。
    就在雙方的戰鬥進入白熱化之際，一直站在降落場前沉默不語的黃金獵犬突然抬起手，朝著眼前十三米高的浮空艇輕輕一按。
    巨大的爪痕瞬間刻印在艦首之上，將堅固的金屬外殼撕裂開來。
    天空中明亮異常的七顆星辰之中，一顆大星突然綻放出耀眼的光華，星光化作奔流的岩漿自九天之上灑落，傾倒在已經幾乎解體的浮空艇上。
    混戰之中的妖怪與吸血鬼們同時遭受到了不分敵我的打擊，慘叫哀嚎之聲不絕於耳，浮空艇內部的動力引擎當場殉爆，強烈的氣浪掃過降落場。
    賀九捂住腦袋死死蜷縮成一團，盡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被這種強者之間的戰鬥波及，但就在這個時候，他的眼角餘光掃過旁邊，看到一具殘破的屍骸徑直朝著自己墜落過來。
    他下意識地伸手過去撈了一把，抓到了一個軟軟的東西。
    準確來說不是屍骸，隻能說是半截身體。
    失去武器，隻剩下半截身體的小妖怪。
    前言收回。
    說人家可以降落飛機確實有點過分了。
    捏一捏還是有的。
    但賀九的注意力卻放在了她背後的注射裝置上麵。
    還有沒用完的晨星。
    不如趁熱……
    “救我！”
    隻剩下一半的小妖怪突然睜開眼睛，抬起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臂。
    賀九猝不及防之下，被她爆發出來的怪力拉扯的失去了平衡，腳下一個踉蹌，直接墜落下去。
    雲都4號空港的降落場，距離地麵的高度足有145米。
    “放手啊你！”
    這個時候賀九已經完全顧不得檢察官有沒有注意到自己了，從這個高度摔下去隻有一種結局，那就是摔成一灘肉泥，死無葬身之地。
    號子飯再難吃那也是飯，我死了可沒人給我燒紙錢啊！
    賀九嚇得眼淚鼻涕都噴出來了，然而小妖怪依舊死死抓著他的胳膊。
    “我不想死。”
    “我也不想啊妹妹！你都這樣了就不要掙紮了好不好？逢年過節我會給你燒紙錢的，快鬆手好不好？”
    “不要。”
    “鬆手！”
    半空中凜冽的夜風吹得賀九睜不開眼睛，他用盡全力去掰小妖怪的手指，可對方的手指就像是虎鉗一樣，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臂。
    “你要對我負責。”
    “負責個屁啊，一會兒咱倆就變成亡命鴛鴦啦……”
    “我嫁給你。”
    “那也不……嗯？”
    聽到這話，賀九猶豫了一下。
    臨死的妖怪為了活命真是什麽話都說得出來啊。
    “我的屁股在那邊。”
    小妖怪抬起另一隻手，指向遠處跟著二人一起墜落的屍骸碎片。
    其實這個時候漫天都是血肉，但賀九一眼就確定她沒說謊。
    因為褲子已經掉了。
    那畫麵實在是……
    “就因為衣服不合身，我才會不小心被腰斬……所以你要負責。”
    “好了不要說了，你抱緊我的腰，不要抓我的手！”
    掙脫開小妖怪的老虎鉗，賀九伸手到背後，抓住背後的繩索用力一拉。
    破破爛爛的滑翔翼從他背後砰地一下彈開，他調整了一下滑翔翼的方向，一點點靠近過去。
    噗通一聲，賀九狼狽地滾落到地麵上，不敢有一絲停歇，馬上拔腿狂奔。因為此時此刻，天上各種亂七八糟的玩意兒還在往下掉，一不小心就會被砸死。
    終於拋出空港的範圍，他低下頭，看著緊緊抱住自己的上半截小妖怪和手裏的下半截小妖怪，陷入到了沉思當中。
    原本隻是來偷點東西，現在白撿了一個老婆。
    種族年齡什麽的先放在一邊不談，斷成兩截的老婆要怎麽修？在線等，挺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