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爾的一番話讓凱多一顆心往下越來越沉。

    比起毫無靈魂的塞西爾，顯然現在的他更具危險。

    這倒是顯得他現在的反擊有些太過自取其辱了。

    凱多沉著臉，捏在手中的書本因為用力都微微扭曲了。

    塞西爾卻極為平靜：“我想學更多一些，老師。”

    早一點學完通用語，早一點便可以處理掉這個煩人的。

    他的存在，會讓魔龍大人看見便心煩的。

    “夠了，今天文化課就學到這裏。”凱多眯了眯眼，他就算是再輕視塞西爾，也明白過來他的學習進度顯然有些快了，他並不想看見塞西爾兩三天就能讀懂通用語。

    他看了看外麵的太陽，冷酷一笑：“來學習劍術吧，王子殿下。”

    塞西爾哪裏不知道凱多的心思。

    無非就是想要再一次打壓他，謀求心上的快慰和安穩罷了。

    他指尖微動，胸口的鱗片微微發燙。

    “好啊，”語言在舌尖一轉，塞西爾竟勾了勾唇，“我確實……很想學習呢。”

    城堡的花園裏，龍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消失不見。

    凱多扔給塞西爾一把劍，眼神在他並不強壯的身體上掠過：“先讓我看看王子殿下有什麽基礎，這樣才好教導不是嗎？”

    劍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塞西爾彎下腰，從地上拾起那柄劍。

    劍柄有些粗糙，磨蹭在掌心有種粗糲感，還有些重。

    塞西爾從未摸過劍，高塔之上，他什麽都沒有，從唯一的窗口往下看去，偶爾卻能看見騎士們互相切磋的身姿。

    烈日下，騎士們身材高大，較量起來仿若帶著血色的原始力量。

    他也想要學劍，卻沒有絲毫機會，而現在，當機會放在眼前時，塞西爾卻並不激動。

    他深知自己如今的一切來源全都是魔龍大人。

    比起劍、比起魔法，他顯然更加看重那頭美麗的銀龍。

    塞西爾睫毛顫了顫，他有些吃力的用身體原本的力量把劍橫在自己眼前。

    鏡子般光滑的劍身上他看到了自己影子。

    凱多看著他生澀的動作，在心中嗤笑一聲，他本就打著教訓塞西爾的目的，見他如此動作隻覺得鄙夷，如此孱弱，也不知道那頭龍究竟看中了他什麽。

    凱多手上一動，衝著塞西爾的方向跨步而去：“現在，學習開始了。”

    劍與劍的碰撞聲鏗鏘作響。

    一開始，塞西爾並未動用龍晶的力量，他身體雖被改造得更加強壯了些，但與常年鍛煉，身體已經強化到一定程度的光明騎士還是不能同等而語。

    塞西爾也是困惑的。

    就算他沒有接受過太多的教育，也知道騎士和魔法師等同於兩條並不相交的平行線，力量的來源和鍛煉的方式都不太一樣，所以龍說讓他學習魔法又學習劍術，他是有些不解的。

    但龍說什麽都是對的，塞西爾並不會反駁，隻會好好學習。

    至於那些不懂的東西，之後再去問問魔龍大人便好。

    因為想要學習“劍術”，塞西爾並未投機取巧，他並不害怕傷痛，也不覺得凱多敢在這裏殺了他。

    他一次次被凱多打倒，一次次又從地上爬起來。

    那雙異色的眼睛卻一直在計算著凱多的招式和應對方式。

    塞西爾的大腦高速運轉，一次次的失敗，讓他更加冷靜了。

    感謝被改造後的身體，即便受傷了，他也恢複得比原本快上許多。

    他的堅持和百折不撓，也讓凱多看著他的眼神從一開始的輕視變成了最後的凝重。

    眼前的塞西爾是有些狼狽的。

    渾身的衣服被一次次的攻擊劃破，襯衣上，也漸漸染上了血的顏色。

    凱多本想著讓這個異端知道知道自己的厲害，認清懦弱的自己，但……塞西爾太拚了，也太聰明了。

    是的，他無奈的承認了塞西爾的聰明。

    即便他內心十分不願意去承認。

    一開始的時候，他打倒他隻需要一招，不過短短兩個小時，便需要十招。

    劍鋒碰撞的力道、角度，在攻擊中，他一次次的在改善和完備著。

    若不是自己真的遇見了，凱多都無法相信傳說中的“劍術天才”竟然就在自己眼前。

    他是一個十分欣賞且愛才的騎士長，但凡眼前的天才是別人，他都會悉心教導，給予其最優異的資源。

    但為什麽……偏偏是這個異端。

    在意識到塞西爾變得強大的可能性，凱多眼眸一暗，握著劍柄的手微微收緊，竟想要在異端還未徹底成長前殺了他。

    凱多的殺意被塞西爾準確的捕捉。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過分妖異的眸子落在凱多臉上稱得上平靜。

    凱多喘著粗氣，看著塞西爾的目光越發暗沉。

    他其實一直都在忍著力道，但現在……好像並不需要忍下去了，塞西爾……最好就此死在這裏，剛好那頭龍沒有在這裏……

    凱多這樣想著，手中的劍毫不留情的衝著塞西爾揮去。

    與之前不同，他的劍這次帶著明確的殺意，有著想要取走塞西爾生命的鋒利。

    塞西爾眸光一閃，右手一揮，堪堪接下這重若千鈞的攻擊。

    他沒有動用龍晶的力量，這次的對抗顯然超過了他現在應該承受的上限，勉強接住這一擊後，塞西爾整個人都往後倒退了幾步。

    胸口氣血翻騰，他悶哼一聲，嘴角氤出一絲血色。

    “你想殺了我。”塞西爾用手背擦了擦唇角，在被這樣帶著殺意的攻擊下，他竟沒有太多別的表情，顯得有些平靜過了頭。

    是什麽原因讓隱忍的凱多現在想殺了他？

    是魔龍大人嗎？

    “……你本就該死。”

    凱多捏緊了劍，眼眸中隻有對塞西爾的敵意。

    “沒有誰一出生就該死，”想到龍關於“預言”的評價，塞西爾原本忐忑的內心都安定了，他不太擅長說這些話，卻還是說到，“……也沒有誰一開始就應該是禍端。”

    “我沒有做錯任何事，為什麽僅僅因為一道預言，就能葬送我所有的人生。”

    塞西爾質疑般看著凱多：“用沒有發生的事情來審判我，我是不是應該在沒死之前讓預言得以實現？這樣才不枉費你們花了這麽大的力氣想要我的命。”

    “你果然是禍端。”

    凱多高高在上，從未站在塞西爾的角度想過命運，也不屑於去想。

    他隻會揮舞著自己的劍，腦子裏全都是讓塞西爾死在這裏，終結預言的想法。

    塞西爾抿著唇，金色的頭發因為戰鬥已經變得沒有之前柔順光滑。

    他越發覺得光明騎士和王室是如此可笑。

    塞西爾看著迎麵而來的劍光，正欲聚集起龍晶的力量讓凱多好好品嚐品嚐，卻突然感到胸口一熱，耳邊傳來翅膀撲騰時巨大的嘩嘩聲。

    是龍回來了。

    劍光就要襲來，塞西爾明明可以躲過去並給凱多一個終生難忘的反擊，他原本確實是這樣打算的。

    但……龍來了。

    懷著一些隱秘的渴望，一點想要得到龍關切眼神的注意，還有……想要證明自己在龍的心中究竟有沒有位置的念頭，塞西爾竟然隻是微微避開了一下，緊接著，肩頭便傳來一陣刺痛。

    凱多一愣，他明顯感到塞西爾可以避開這一擊，卻沒料到他竟然沒有多做反抗。

    當自己的劍刺中塞西爾的肩膀時，凱多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了。

    “唔……好疼。”

    塞西爾往後一退，整個人有些虛弱的晃了晃，他右手捂住了自己肩頭的傷口，整張臉都白著，配合上身上淒淒慘慘的衣服，活像被虐待了似的。

    聽見塞西爾虛弱的呼痛，凱多背上一緊，忍不住說：“你剛剛不是挺牙尖嘴利嗎？怎麽這會兒還開始示弱了？塞西爾，你到底玩兒著什麽鬼把戲？”

    從來都不曾呼疼的人，一下變得這麽“脆弱”，凱多都懵了。

    塞西爾肩頭的傷口還不斷的冒著血。

    他肩頭的衣服已經被鮮血浸透了，就連金色的發絲上都沾染了不少自己的血跡。

    因為那片龍鱗，比誰都先一步知道銀龍靠近的塞西爾，眼神挑釁的看了一眼凱多，他嘴角露出一個殘忍的笑，說出口的話卻遲疑又脆弱：“……老師，你真的想要在魔龍大人不在的時候殺了我嗎？”

    “你就不怕魔龍大人回來之後看見我的屍體，會遷怒整個王室？整個光明神殿的人？”

    凱多聽他說完，冷笑一聲：“整個王室都沒有教會重要，隻要殺了你，預言便會消失。”

    “至於那頭魔龍，我殺了你之後它也會泄憤般殺了我，它確實可以去殺了教皇閣下，但……教皇閣下身邊高手如雲，即便魔龍想要殺了他，也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凱多其實並不覺得魔龍會為了一個人類殺上光明神殿。

    隻是作為一個騎士，不願意讓自己信奉的光明受到一點危機的可能。

    但比起那個更為可怕的後果，這點危機也不算什麽了。

    凱多陰沉沉的看著塞西爾：“而且……那頭龍真的願意為了你付出重傷的代價？”

    “你不會真的以為當了它的奴隸，它就會對你另眼相待？”

    “你若是死了，作為一個魔物，它頂多覺得自己少了一個玩具。”

    “玩具而已，再找便是。”

    凱多的話，無疑說中了塞西爾心中最為恐懼的東西。

    他害怕自己隻是魔龍大人眼中的一粒塵埃，現在對他感興趣，也僅僅隻是因為自己的頭發，正如凱多所說，他若是死了……魔龍大人應該也不會……難過吧？

    這也是為什麽，他陰暗的、即便要受傷也想看看自己在魔龍大人眼中的分量。

    明知道是不自量力，卻想要抓緊手中的流沙。

    但聽見凱多的話，他又有些……後悔了……

    塞西爾的手微微顫抖，隻要一想到魔龍大人真的如同凱多所說半點都不在意他……

    察覺到塞西爾心神晃蕩，凱多眸光一閃，手上的劍直指塞西爾而去。

    塞西爾險險避開，隻覺得臉頰一疼。

    緊接著，一縷金色的發絲從肩頭垂落。

    頭發……被削掉了。

    塞西爾的目光落在那縷掉在地上的發絲，睫毛微微顫動。

    憤怒在胸口逐漸翻騰，他捏緊了手中的劍，立馬將自己“裝弱”的念頭給拋棄了。

    塞西爾猛地抬起頭，那雙妖異的眸子裏全都是沸騰的厭惡：“你、該、死！”

    彷佛“啵”的一聲，從掌心開始，黑色的魔力從身體中抽走，逐漸攀上銀色的劍身。

    凱多看著渾身都仿若沐浴在黑色怨氣中的塞西爾，不可置信的往後退了一步。

    魔龍的氣息。

    塞西爾身上竟然有魔龍的氣息，而且他身上翻騰的魔力，顯然就是那條死去的黑色魔龍的！

    異端……

    果真他就是個異端！

    竟然繼承了黑色魔龍的力量，黑暗和光明向來都是對立的，預言果然沒有錯！

    塞西爾雙眸像是含著火，他正要不管不顧的殺了這個膽敢削掉他頭發的，卻在正要攻擊的時候發現凱多恐懼的瞪大了雙眸。

    然後像一道秋風中的落葉，被狂風無情的掃落，倒飛出十米，直到撞到牆壁這才停了下來。

    “吾美麗的頭發！”

    魔龍悲痛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塞西爾內心的憤怒因為這句話突然就消失了。

    渾身沸騰的黑色魔力像煙霧一般消散，他仰頭看著魔龍大人懸浮在半空中美麗的身姿，整個人都陷入了平靜之中。

    龍太大了，懸浮在城堡上空，遮天蔽日的，像一輪離大地非常近的巨大月亮。

    銀色的清輝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每一次塞西爾看到它，都覺得如墜夢境。

    那是他連做夢都夢不到的場景。

    他看著龍氣憤的甩著尾巴，一道道銀色的魔力從半空中擊中凱多。

    但龍還是收了些力氣，沒有一下就把凱多搞死。

    龍罵罵咧咧的聲音傳到耳朵裏。

    “可惡的！竟敢破壞屬於吾的寶藏！”

    “吾還是對你太客氣了！”

    “趁吾不在，你還想殺了吾的小奴隸！”

    “你這隻壞，等著吾報複吧！”

    塞西爾妖異的眼眸癡迷的看著龍，嘴角不自覺的往上翹了翹。

    不管龍喜歡的是他的什麽地方，但……總算是在意他的。

    塞西爾深吸一口氣，心中隻有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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