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西側的紫檀木嵌螺鈿屏風被宮人們悄然移開，露出鋪著波斯絨毯的寬闊場地。
    數名宮人正吃力地抬進一尊鎏金大銅壺，壺身鏨刻的百鳥朝鳳圖在宮燈下流光溢彩，壺口約莫碗口大小，兩側鳳耳上懸著的金鈴隨著移動叮咚作響。
    “真漂亮！”，三皇子熊封率先拍案而起，腰間蹀躞帶上的玉玨相擊有聲，有些激動的說道：“父皇，這壺以前未曾見過啊！”
    他今日飲了不少酒，寶藍緙絲袍的襟口微微散開，露出裏頭暗銀紋的中衣。
    太子恒含笑起身，深紅色的袍袖輕拂過案上青玉盞，笑著解釋道：“三皇弟，這銅壺可是少府金器司才鑄造出來的，你自然沒有見過，既如此，三弟不妨打個頭陣？”
    說著從一名宮人捧著的朱漆盤中取過一支矢，那矢身用湘妃竹製成，尾羽染作明黃，矢尖包銀處刻著細小的鳳鳥紋。
    “太子哥哥，這是要看臣弟出醜了”，熊封朗笑接過箭矢，指尖一轉竟挽了個漂亮的劍花。
    滿殿目光霎時聚焦在他身上，連正在玩雙陸的幼弟們都踮腳張望，隻見他退後十步，眯眼估量片刻，忽然側身揚手——銀光破空而過，金鈴脆響聲中，那矢不偏不倚正入壺心。
    滿殿喝彩聲裏，四皇子熊禮見狀也是說道：“我也來試試”。
    皇子禮自己取過第二支矢，他站定時玄衣玉帶紋絲不動，隻腕間沉香珠串輕轉三圈，矢出如流星追月，竟緊貼著熊封那支落入壺中，雙矢並立如並蒂蓮開。
    “好！”皇帝熊章見狀立刻撫掌大笑道：“朕當年年輕之時，便在舊都王宮的演武堂內與白毅將軍既然比賽投壺，別看白毅、公孫朝幾人大朕不少，但投壺技藝可是不如朕，隻是後來政務繁忙，就再也沒有投過了”。
    熊章說完之後，十六歲的皇七子琪已然躍躍欲試，少年穿著新製的青色錦袍，因為沒有加冠，所以就用發帶紮綁了一下，並無其他點綴。
    “父皇，兒臣願試！”，得到熊章的許可之後，他拿了一根銀矢，卻因緊張手勢發僵。
    這跟銀矢撞在壺耳上當啷作響，金鈴亂搖中斜斜滑落在地。
    十三歲的皇八子成和皇十子敬兩人頓時大笑。
    就連八歲的皇子景也是嘲笑自己的皇兄。
    “你來”，皇七子成頓時羞燥不已，將手裏剩餘的銀矢丟給皇八子成。
    皇八子沒想到七皇兄直接將銀矢甩給自己，皇八子接過銀矢之後隻得硬著頭皮上。
    隻不過感覺到那矢脫手之後便知不好，竟朝著太子妃方向偏去，太子妃可是有孕在身，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太子恒廣袖一展輕輕拂開箭矢，順勢接在手中，而後對著皇八子成翻了一個白眼，笑道：“八弟你這手法，倒像是要射雁。”
    太子恒的話惹得滿殿哄笑，太子妃蔡薇驚魂未定地撫著心口，發間步搖的流蘇猶自輕顫。
    這時候皇後懷裏不過三歲的嫡長孫熊徹立刻跑到蔡薇的麵前，奶聲奶氣的說道：“母親，不要怕怕”。
    皇帝熊章見狀立刻瞪了皇八子成一眼，皇八子成見狀，立刻縮了縮脖子。
    “我也來試試”，此時五皇子熊頌慢條斯理地淨了手，然後從袖中取出素絹拭過矢尖，他站的位置最遠，身姿卻如古鬆臨崖。
    矢發無聲，眾人隻覺眼前一花，那矢已端立壺中，尾羽輕振時竟將先前皇子禮的那支震得斜了幾分。
    “五哥！我們來比比”，這時候六皇子熊瑞笑著嚷道，手中矢卻不停歇地飛出。
    他專攻奇巧，那矢在半空劃出弧線，繞著壺耳轉半圈才落入壺口，惹得年幼皇子們拍手叫好。
    皇十子敬這時候也是來挑戰，皇十子人雖不大，但技藝十分嫻熟，一個輕甩，那支銀矢便穩穩的插入壺中，將壺內的幾支銀矢都震散了。
    頓時引來太後的讚歎，皇子敬見狀，臉上立刻露出得意的神色。
    正當眾人喝彩時，忽聽得清亮女聲：“女兒們也討個彩頭可好？”
    但見長皇女羋寧與次皇女羋姝聯袂而來，羋寧接過矢時腕間蝦須鐲輕響，步搖都不曾晃動分毫，矢出如虹，恰恰穿過壺耳金環方入壺心，技法之精令幾個皇子都嘖嘖稱奇。
    皇帝熊章見狀，笑道：“寧兒這幾年過去，你的技藝居然如此嫻熟，看來你在家中也是片刻不得閑啊”。
    “哪有，兒臣這是繼承了父皇的天賦”，羋寧輕笑道。
    這時候，羋姝卻另辟蹊徑，命宮人取來七枚矢，纖指翻飛間連珠發射，前三矢分落左右鳳耳懸掛的金鈴圈中，後四矢竟在壺口排作一朵梅花狀，最後一矢輕巧點中中心，先前四矢應聲散開，恰似落英繽紛。
    羋姝這一手頓時將所有人都震住了，包括熊章本人。
    自己這個女兒成婚之後就開了掛嗎？
    “彩！”，皇太後這時候激動得站起了身，笑得抹額都歪了，說道：“賞！重重有賞！”
    老人家親自從腕褪下對白玉跳脫：“祖母年輕時也能這般連珠投呢！”
    場麵愈加熱鬧時，六歲的皇十二子明敬悄悄拽太子恒的衣角說道：“太子哥哥...我夠不到壺...”
    太子恒朗笑抱起幼弟，握著他的小手引矢，孩童興奮的驚呼聲中，銀矢叮當入壺，皇十一子景立即有樣學樣地撲進四皇子懷中。
    皇帝不知何時離了座，正站在燈影裏含笑望著兒女們的嬉鬧，忽見他一揚手道：“朕也湊個趣！”
    隻見金絲紅袍袖袂翻飛處，金矢破空直取壺心——卻不偏不倚將羋寧的那支矢頂出壺外，自己端立其中。
    “父皇耍賴！”，皇子皇女們笑作一團，羋寧這時候趁機將皇帝常佩的羊脂玉佩解下懸在壺耳處，嬌喝道：“父皇若能射中這玉佩環眼，兒臣願稱你為最強！”
    燭花嗶剝炸響時，眾人的目光都凝在皇帝身上。
    但見熊章笑了一聲，信手取過最後一支矢，蘇合香的青煙嫋嫋漫過鎏金壺身，他目光掃過皇後含笑的眉眼，掠過母後懷抱著幼孫的慈容，最終定格在壺耳搖曳的玉佩上。
    矢出如龍吟，金鈴清響徹徹震殿宇。
    那矢尖穿過玉佩環眼的刹那，滿殿歡呼聲幾乎掀翻穹頂，月光透過朱窗，將交錯的人影投在織金毯上，恍若一幅活了的《歲朝歡慶圖》。
    投壺遊戲結束，最後統計勝負時才發現，竟是羋姝的梅花陣奪魁，她笑著將彩頭孔雀雛轉贈給失手的皇八子成道：“且養在你宮裏，下回投壺再輸給我便是。”
    “多謝皇姐”，少年紅著臉接過鳥籠，籠中翠羽小雀恰發出清越鳴聲，融進昭陽殿不絕的笑語裏。
    “姝兒投壺技壓群雄，朕要賞你”，熊章一臉慈愛的看著次皇女羋姝，指著那件投壺說道：“這個金壺送你了”。
    “兒臣謝過父皇賞”，羋姝笑著領賞，引得不少人豔羨。
    這座精美的投壺他們也都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