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血本無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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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大彪獨自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在回家的路上,夜風裹挾著燒烤攤濃重的油煙味,無情地撲麵而來。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裏的煙盒,指尖觸到的卻隻有那團被揉得皺巴巴的包裝紙,像極了他此刻蜷縮在心底的那團憤懣。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屏幕亮起陸齊發來的消息:\"兄弟,我以後會注意的,不會再亂說話,我並沒有那個意思。\"寇大彪冷笑一聲,手指僵硬地把手機塞回褲兜。街燈灑下的光影在他腳下拉出忽長忽短的影子,就像他此刻飄忽不定的思緒。他清晰地記得陸齊說話時,鏡片後閃爍的那抹眼神——表麵是關切,實則透著掩飾不住的炫耀,還有那塊鋥亮嶄新的登山表,在夜色中格外刺眼。
    \"操...\"寇大彪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狠狠踢開腳邊的易拉罐。金屬撞擊地麵的聲響在寂靜的街道上格外刺耳,驚飛了幾隻棲息在電線上的麻雀。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不知是誰說過的話:\"這世上的人分兩種,一種是看別人笑話的,一種是被人看笑話的。\"
    小區垃圾桶旁,一隻瘦骨嶙峋的流浪貓正在翻找食物,玻璃瓶破碎的聲音混雜其中。寇大彪停下腳步,望著那隻貓的眼神突然變得複雜。在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元子方雖然是個賭徒,卻也是這世上唯一能與他感同身受的人。他們都在這座城市的最底層掙紮,都嚐盡了被人輕視的滋味。
    這一路走來,寇大彪捫心自問,覺得自己真沒做錯過什麽。當兵前,他就盤算著存錢買房,可誰曾想,自己離開的這兩年,房價就像坐了火箭一樣躥升。現在擺在他麵前的,似乎隻剩下兩條路:要麽像元子方那樣,走上違法犯罪的絕路;要麽就躺在家裏混吃等死,幻想著靠上班打工就能改變命運——這簡直比中彩票還難。
    手機又毫無預兆地震動起來,寇大彪眼皮都懶得抬一下,直接伸出手指按下拒接鍵。此刻,他滿心隻想快點回到家中,一頭栽倒在床上,就此沉沉睡去。隻有在夢裏,他才能擺脫現實世界的紛擾,不必麵對任何人那或真或假的關心,不必聽那些虛情假意的客套話,更不必承受那種如影隨形、深入骨髓的無力感。
    如今的寇大彪,隻想著渾渾噩噩地混日子,得過且過。可2012年偏偏是個不消停的年份,仿佛冥冥之中有什麽力量在攪動著他的生活。幾天後,寇大彪正坐在電腦前全神貫注地玩著遊戲,在這個虛擬的遊戲世界裏,他才能暫時忘卻現實的煩惱,這是他逃避一切的避風港。
    就在他沉浸於遊戲世界時,手機突然又震動起來,屏幕亮起\"元子方\"三個字,在昏暗的房間裏顯得格外刺眼。寇大彪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微微顫抖,猶豫了幾秒,才像是下定決心般按下接聽鍵。
    \"喂?\"他的聲音低沉而疲憊,一種不祥的預感再次湧上心頭。
    \"兄弟!\"元子方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背景音裏隱約能聽到網吧裏嘈雜的人聲、鍵盤此起彼伏的敲擊聲,還有偶爾爆發的歡呼聲或叫罵聲,熱鬧得與寇大彪此刻的冷清形成鮮明對比。
    \"今天過來一起吃個飯嗎?下午先到網吧來。\"元子方熱情地邀請道。
    寇大彪皺了皺眉,眼神中閃過一絲警惕:\"網吧?你現在還賭球嗎?\"
    \"操,你能不能盼我點好?\"元子方急躁地回答,聲音裏帶著一絲不耐煩,\"上次不是還借了你兩千塊嗎?你今天過來我當麵給你。\"
    寇大彪冷笑一聲,那笑容裏滿是不屑:\"上次你贏錢就走了,我還以為你忘了呢?\"
    電話那頭突然沉默了幾秒,仿佛時間都凝固了。緊接著,元子方的聲音突然低了下來,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行了,下午過來,我們當麵再聊。\"
    掛斷電話後,寇大彪呆呆地盯著電腦屏幕,目光有些空洞,腦海裏不斷思索著元子方突然要還錢這件事。可當他看了看新浪體育跳出的男足奧運決賽信息,時間是下午三點,他的嘴角微微上揚,似乎又猜到了什麽。
    吃完午飯,寇大彪乘著875路公交車來到了和元子方約定的藍天網吧。推開包廂厚重的玻璃門時,撲麵而來的是混雜著廉價香煙、過期泡麵湯和汗臭味的渾濁空氣,像一堵無形的牆撞在臉上。
    元子方正弓著背,整個人幾乎貼在泛著藍光的顯示器上,後頸處凸起的脊椎骨在t恤下清晰可見。屏幕上果然還是那個bet007的比分網站,網頁不斷跳動著比賽的實時信息,紅色和綠色的數字伴隨著滾動的足球閃爍著。
    寇大彪站在他身後看了足足三分鍾,注意到元子方右手食指在鼠標滾輪上神經質地來回滑動,指甲縫裏還嵌著一道黑線。
    \"操。\"寇大彪在心裏罵了一句,他一直幻想著能靠著元子方,一起賺點小錢。可如今,元子方卻早已經深陷在賭球的泥潭裏不能自拔。
    他默默走到元子方旁邊的空位坐下,人造革座椅立刻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開機時,主機箱發出拖拉機般的轟鳴,鍵盤上的asd鍵已經被磨得發亮。網吧裏此起彼伏的鍵盤敲擊聲和叫罵聲混在一起,像一鍋煮沸的粥,偶爾夾雜著隔壁包廂傳來的咳嗽聲。
    \"兄弟,你來了。\"元子方突然開口,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眼睛依然粘在屏幕上。
    寇大彪沒接話,隻是機械地點開遊戲界麵,指甲在觸控板上敲出\"噠噠\"的聲響。他餘光瞥見元子方屏幕上的賬戶右上角,那個負號後麵的數字比上周又多了三位數,猩紅的字體像是要滴出血來。
    \"今天下午奧運男足決賽。\"元子方終於轉過頭,幹燥的嘴唇上翹起幾片死皮,眼睛裏布滿血絲,\"你覺得巴西能贏幾個?\"
    寇大彪冷笑一聲,鼻腔裏噴出的氣流吹動了桌麵上的一粒煙灰:\"你不是答應我不賭了嗎?怎麽還在玩?\"
    元子方瞥了一眼寇大彪,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淡定地說:\"這不四年一次的奧運會嗎?再說巴西應該是穩的。\"他的右手無意識地摩挲著鼠標墊邊緣,那裏已經被磨出了毛邊。
    寇大彪把頭湊到元子方的屏幕前,聞到對方領口散發出的隔夜酒氣,擔心地問道:\"你現在不會又輸了吧?\"
    元子方的眼裏閃過一絲慌張,下意識地切換了頁麵,妄圖擋住賬戶的餘額:\"哎,不是這幾天手癢嗎?打了一些南美的比賽,結果運氣不行,小輸了一點。\"他說\"小輸\"時,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
    寇大彪失去了耐心,一拳砸在鍵盤托架上,震得顯示器晃了晃:\"兄弟,你要我怎麽說你?你這樣輸輸贏贏,哪天是個頭?上次贏了,徹底收手不是皆大歡喜嗎?幹嘛還要手癢再去玩?\"
    元子方撇撇嘴,抓起桌上的半瓶礦泉水猛灌一口,有幾滴順著下巴滴在鍵盤上:\"現在說這個有什麽用?我不玩球,你讓我玩什麽?老虎機嗎?\"說著又轉回去盯著屏幕,右手小拇指在桌沿快速敲擊,像在彈奏一段無聲的旋律。
    兩人就這樣並排坐著,一個盯著不斷變化的賠率,瞳孔隨著數字的跳動收縮擴張;一個機械地打著遊戲。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誰都沒再說話,隻有空調出風口發出哮喘般的嗡鳴。
    賠率又跳了一次,元子方突然拍了下鼠標,塑料外殼在桌麵上彈起又落下:\"不管了,相信巴西!\"他的聲音突然拔高,喉結劇烈地滾動著。
    寇大彪的手指在鍵盤上停頓了一秒,又繼續機械地敲擊著。他知道自己什麽都做不了,今天無非是換個地方消磨時間——溫布利球場的喧囂透過直播畫麵傳來,但包廂裏隻有空調的嗡鳴和元子方粗重的呼吸聲。
    \"兄弟!比賽開始了!\"元子方猛地湊近屏幕,瞳孔裏倒映著巴西隊耀眼的黃色球衣。直播信號有些卡頓,但依然能看清中圈開球的瞬間。
    \"操!這麽快?!\"元子方拍桌而起,可樂罐在桌沿搖晃。寇大彪一抬頭,墨西哥前鋒佩拉爾塔已如鬼魅般突入禁區——巴西後衛拉斐爾後場橫傳失誤,佩拉爾塔斷球後右腳低射,皮球直竄死角。屏幕右上角的計時器猩紅刺眼:28秒。
    \"這他媽...奧運紀錄啊!\"元子方牙齦咬得滲血,\"沒事,內馬爾馬上教他們做人!\"
    寇大彪瞥見他刷新賠率頁麵的手在抖——巴西盤口賠率從1.5跳到2.0,莊家的水位還在詭譎上升。包廂裏的空調似乎壞了,寇大彪感覺後背黏糊糊的。元子方額頭上的汗珠在顯示器藍光下泛著油光,他不停地刷新著賠率頁麵。
    上半場結束時,比分還是10。元子方的手指在鍵盤上敲出一串無意義的節奏,煙灰缸裏堆滿了煙頭。
    \"兄弟,我感覺莊家是在誘盤。\"元子方煞有介事地分析道,\"巴西的盤口水位還在一點點往上升,這場比賽肯定有貓膩。\"
    下半場開始後,巴西隊攻勢如潮。內馬爾一次漂亮的突破後射門,球重重砸在橫梁上,震得元子方一拳砸向桌麵:\"這破門框被墨西哥買通了吧?!\"轉播鏡頭掃過溫布利看台,觀眾席上一片嘩然——巴西的狂攻始終撕不開墨西哥的鋼鐵防線,連內馬爾的彩虹過人都被鏟飛。
    第74分鍾,墨西哥隊獲得角球。元子方整個人繃得像張拉滿的弓,手指死死摳進大腿肉裏。足球劃出一道弧線,佩拉爾塔再次化身死神,力壓巴西後衛將球砸入網窩。
    \"我操你媽!!!\"元子方猛地踹向主機箱,機箱發出痛苦的呻吟。寇大彪看見他刷新賠率的手在發抖,巴西的賠率已經飆升到8.0。
    \"肯定還有機會!現在8.0了,我不管了,全部跟進了!\"元子方神經質地絮絮叨叨,手指在鍵盤上瘋狂敲擊,\"巴西絕不會輸!\"
    然而短短十幾分鍾並沒有發生奇跡,補時階段,胡爾克為巴西扳回一球,但為時已晚。終場哨響時,墨西哥球員跪地痛哭,而元子方像被抽走了脊梁骨,整個人癱在椅子上。
    \"操...全完了...\"他的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
    寇大彪這才注意到,元子方的賬戶餘額已經變成了刺眼的180,000。更可怕的是,當他點開右上角刷新頁麵時,總金額顯示。
    \"你他媽...\"寇大彪一把揪住元子方的衣領,\"怎麽輸了這麽多?\"
    元子方突然詭異地笑了:\"那是前幾天輸的。\"他的瞳孔在顯示器藍光下收縮成針尖大小,\"現在是徹底完了,隻能跑路了。\"
    寇大彪點燃一支香煙,陷入了沉思。煙霧在昏暗的網吧包廂裏繚繞,映著他平靜得近乎冷漠的臉。此刻他並沒有害怕,反而顯得異常平靜——這個結局他在腦中其實設想過無數遍。他們一起經曆過許多球賽的輸贏,可今天這場平平無奇的奧運決賽卻成了一個句點,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欠下賭債的人究竟會麵臨怎樣的境地?寇大彪想起幾年前自己小區裏那個開煤氣自殺的鄰居,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四十多萬,自殺倒不至於,可元子方接下來該怎麽麵對那個莊家的追債呢?
    包廂裏沉寂了許久,直到元子方的手機突然響起。刺耳的鈴聲像一把鋒利的刀,瞬間劃破了凝固的空氣。屏幕上閃爍的陌生號碼讓他的瞳孔驟然收縮,手指在關機鍵上瘋狂按壓,仿佛那是一部即將引爆的定時炸彈。
    當屏幕終於暗下去時,他猛地彈起來,指甲摳開手機後蓋,拔出那張泛著金屬光澤的si卡,狠狠折成兩半丟進垃圾桶。塑料碎片撞在可樂罐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驚得隔壁包廂打遊戲的少年摘下耳機張望。
    \"兄弟,先陪我去虯江路買個新號碼。\"元子方拽起外套,袖口沾著的油漬在顯示器藍光下泛著詭異的橙黃。這一刻他似乎已經做出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