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托人遷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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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天後,母親帶回的消息讓陰霾密布的家透進一絲微弱的光線。她搓著衣角,對兒子說:“你舅舅他們說……對遷戶口的事沒意見。”
    寇大彪的心剛一提起來,母親接下來的話又像盆冷水澆下:“不過他們說,那裏戶口早就凍結了,現在遷不進去,連你小阿姨想遷回去都沒辦成……”
    寇大彪眉頭緊鎖,一絲憂慮掠過心頭。他抓住母親的手腕,急切地追問,聲音裏帶著掩飾不住的緊張:“他們隻要同意就行?是吧?你確定他們同意了?”得到母親肯定的點頭後,他深吸一口氣,像是給自己打氣,“同意了就好,我自己會去找人的!”
    一旁看報紙的父親把報紙往桌上一摔,發出一聲刺耳的冷哼:“找人?就你?天天躺在家裏,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空想,外麵能認識什麽人?”他斜睨著兒子,滿是鄙夷,“別出去坍了我的台,到時候臉丟到姥姥家!”唾沫星子幾乎濺到寇大彪臉上。
    寇大彪漲紅了臉,喉結滾動了一下,沒再理會父親那刀片似的嘲諷。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抓過桌上的手機,像逃離般衝下了樓。
    狹小的花園裏空氣沉悶。寇大彪靠在冰涼的石牆上,拿出手機,急切地在通訊錄裏找到元子方的名字,用力按下了撥號鍵。
    可聽筒裏傳來的卻是冰冷而機械的女聲:“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寇大彪的心一沉,又連著撥了幾次,回應他的依舊是那無情重複的關機提示音。
    “媽的!”他低聲咒罵一句,一股強烈的不安攫住了他。來不及多想,他衝出小區,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報出那個他並不陌生的地址:“師傅,紮浦路,錦鑫快捷酒店!”
    車子很快停在了那家閃著俗氣霓虹招牌的快捷酒店門前。寇大彪三步並作兩步衝進大堂,直接撲到前台,對著裏麵那個正在玩手機的前台小妹急促地問:“你們這裏那個高高瘦瘦的男的,姓元的,他在幾零幾?我是他朋友。”
    前台小妹抬起眼皮懶洋洋地瞟了他一眼,大概覺得他樣子狼狽又急躁,不耐煩地撇撇嘴:“不好意思哦,客人的信息我們不能隨便透露的啦。”說完又低頭繼續看她的手機屏幕,徹底把寇大彪晾在了一邊。
    滿腔的焦慮像火一樣燒著寇大彪。他沒辦法,隻能退出酒店,在門口人行道上煩躁地踱步。最後,他幹脆蹲在了路邊的花壇沿子上,也不管灰塵弄髒衣服,拿起手機一遍又一遍地重撥元子方的號碼。
    時間在等待中變得格外粘稠。陽光依舊有些晃眼,車來車往的馬路上揚起塵土。寇大彪蹲在那裏,隻覺得口幹舌燥,心煩意亂,後背的汗都浸濕了薄薄的外套。從上午一直等到下午,他數不清自己打了多少個電話,手機都燙手了。
    終於,在接近下午三點半的時候,當寇大彪幾乎絕望地又一次按下撥號鍵時,聽筒裏不再是那個令人心慌的關機提示,而是響了漫長的、充滿磨人的“嘟……嘟……”聲!
    漫長的十幾秒後,電話終於被接起,那頭傳來元子方含混不清、明顯是被從睡夢中吵醒的聲音,還帶著濃重的鼻音:“喂?……誰啊?”
    “我!寇大彪!”寇大彪幾乎是吼出來的,壓抑了一上午的急迫和焦慮像炸彈一樣爆開,“你他媽幹嘛關機?!我打了一上午!”
    “哦……兄弟啊……”元子方像是才清醒了一點,拖長了調子,“剛起來……什麽事這麽急?著火啦?”
    “我他媽就在你酒店門口!”寇大彪握著手機站起來,聲音裏壓著怒火,指著麵前的快捷酒店大門,“你趕緊給我下來!”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這個消息,然後才慢悠悠地應道:“行行行……門口是吧?等著。”電話被掛斷了。
    寇大彪捏著發燙的手機,死死盯著酒店那扇玻璃門,胸口劇烈起伏著。沒過多久,那扇門被推開。元子方趿拉著一雙酒店的一次性薄底拖鞋,頂著一頭睡得亂糟糟的頭發,身上胡亂套了件t恤和皺巴巴的牛仔褲,晃晃悠悠地走了出來,臉上還帶著沒完全散去的睡意。他四處張望了一下,才看到蹲在花壇邊的寇大彪。
    “喏,啥事啊,急吼吼的……”元子方打著哈欠走到寇大彪跟前,伸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寇大彪猛地站直身體,顧不上客套,壓低聲音急切地問:“劉建鑫現在在哪?”他眼神銳利地盯著元子方,“我這邊基本問清楚了,老房子的戶口凍結了!但關鍵是我的親戚基本同意。我現在就想知道,那個劉建鑫到底有沒有這個本事幫我解決?他真有路子?”
    元子方被這一連串劈頭蓋臉的質問弄懵了一瞬,但很快,那雙還帶著睡意的眼睛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他咧開嘴,露出一個帶著點玩味和理所當然的笑容:“哦!這個啊!小事一樁嘛!”他故意輕鬆地擺擺手,然後話題猛地一轉,“包在我身上!不過呢……”
    他伸出手拍了拍寇大彪的肩膀,帶著一股熟稔的算計:“你有事求別人,等會晚飯你得請客。外麵混,這點道理你應該懂吧?”
    二人急匆匆打了輛車,直奔林平路那片熟悉的弄堂。車停在潮濕狹窄的巷口,寇大彪跟著元子方熟門熟路地鑽進去,爬上那吱呀作響、堆滿雜物的樓梯。
    劉建鑫正彎腰在門外的公共陽台上晾衣服,幾件半舊的汗衫在潮濕的風裏晃蕩。聽見動靜,他慢悠悠地直起身,腋下夾著兩個空衣架,掀開油膩的門簾走進來,臉上帶著那種永遠琢磨不透的神情。
    元子方嗓門響亮,像是在宣布什麽喜訊:“爺叔!今天阿彪請你吃飯!專門來問問遷戶口的事!”他捅了捅旁邊的寇大彪。
    寇大彪趕緊點頭,喉嚨有點發幹:“是是,爺叔,又要麻煩你了。”
    劉建鑫把空衣架丟在牆角一個豁了口的搪瓷臉盆裏,目光在寇大彪臉上停頓片刻,嘴角微微扯了一下:“哦?好幾年了,想明白了?家裏那邊都說通了?”他語氣聽起來很隨意,但那雙細長的眼睛卻像探照燈。
    “問清楚了!”元子方搶過話頭,熱絡地攬著寇大彪的肩膀就往外帶,“走走走,我們邊吃邊聊,大彪請客。”
    三人順著陡峭的樓梯下來,走出弄堂。巷口對麵就是那家閃爍著一串俗氣小紅燈泡、名叫“東海漁港”的海鮮酒樓,看著挺新,但元子方眼饞地就朝那邊指:“爺叔,今天我們去那吃正宗的海鮮……”
    “你是巴子啊?”劉建鑫毫不客氣地打斷他,語調帶著明顯的不讚同甚至一絲訓斥,他皺著眉頭,稀疏的眉毛幾乎立起來,“吃頓飯而已,跑那麽貴的地方幹什麽?花這個冤枉錢?”他枯瘦的手一轉,指向弄堂口旁邊一家門麵窄小、燈光昏黃、連塊像樣招牌都沒有的小飯館,“喏,就這裏。老張炒菜,味道好得很,價錢也實在。”他瞥了一眼臉上有些掛不住的寇大彪,話頭似乎是衝著他,“出來做事要實際點,你兄弟的錢不是風刮來的,省一點是一點!”
    寇大彪心裏那點因為元子方“大方”而提起的防備,在劉建鑫這番“節儉”的訓誡下,像戳破的氣球一樣徹底癟了,甚至生出一絲莫名的感動和歉意。
    三人進了小飯館。裏麵地方逼仄,幾張油膩膩的小方桌,空氣裏彌漫著濃重油煙和廉價白酒的味道。寇大彪找到靠裏一張稍微幹淨點的桌子坐下,像是為了彌補剛才的“失禮”,他把菜單往元子方那邊一推:“來來,兄弟,你點,隨便點,想吃什麽就點。”
    元子方毫不客氣,拿過鉛筆直接在沾滿油漬的菜單上畫鉤:“老板!先拿瓶瀘州老窖特曲!嗯……醬爆腰花要一個,椒鹽排條,油燜筍再來個鹹肉菜飯……”他報的菜價讓寇大彪心裏咯噔一下。
    菜上得很快,元子方給自己和劉建鑫麵前的杯子裏倒了滿滿的透明白酒。寇大彪沒什麽心思吃東西,幾杯下肚,借著酒勁,他再也忍不住,身子微微前傾,眼睛緊緊盯著劉建鑫那雙渾濁卻精明的眼睛,聲音裏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忐忑和哀求:“爺叔……我舅舅他們都說……那地方戶口凍結了……我……我這樣遷……真的還能遷進去嗎?” 他心裏是真沒底。
    “哎呀!”元子方“啪”地把酒盅往桌上一頓,筷子上夾的一塊肥膩的腰花都差點掉下來,“你這話說的!”他不滿地斜睨著寇大彪,“爺叔辦了這麽多年的事了,什麽叫‘還能不能’?不就打個招呼的事嘛!這點事都辦不了,爺叔還用在道上混?你說對吧爺叔?”他趕緊把話頭引向劉建鑫。
    劉建鑫眯著眼,慢慢嘬了一口辛辣的液體,臉上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又浮現出來:“嗯,是不算大事。”他放下杯子,語氣平靜得像在討論天氣,“既然你家裏人都說通了,那就好辦。程序雖然凍結了,辦法總歸是有的。關係在那兒擺著,無非就是多走一步流程。”他抬眼看了下寇大彪,那眼神像是看透了寇大彪心底的懷疑,“無非……就是打個招呼的事。”他把“打招呼”三個字,說得輕飄飄,卻又無比篤定。
    寇大彪長長鬆了一口氣,幾乎是瞬間又變回那個唯唯諾諾的樣子,臉上堆滿了如釋重負的笑容,不住地拱手作揖:“太好了太好了!謝謝爺叔!謝謝爺叔!全靠您了!”
    元子方嘴角一撇,放下筷子,用手肘使勁頂了寇大彪胳膊一下:“噯!兄弟!”他壓低聲音,語氣中帶著明顯的暗示和催促,“爺叔都這麽說了,你還幹坐著?事情眼看就板上釘釘了,你總得有點表示吧?”
    寇大彪像是被燙了一下,猛地回神。他急忙抓起麵前那杯還沒怎麽動的白酒,手忙腳亂地站起身,身體因為激動和酒意有點搖晃,衝著劉建鑫舉起杯子:“爺叔!我……我敬您!謝謝!太謝謝您了!” 他語無倫次,聲音發著顫。
    劉建鑫沒起身,隻是慢條斯理地端起自己那杯酒。兩人的杯子在油膩的空氣裏不輕不重地碰了一下。寇大彪脖子一仰,火辣辣的白酒幾乎是一口氣灌了下去,嗆得他臉通紅,劇烈地咳嗽起來。
    元子方看著他這傻愣樣,連連搖頭歎氣,直接接過話茬:“光敬酒有什麽用?”他皺著眉頭,像在埋怨寇大彪不懂事,“既然講好了,那麽尺寸也要談一談啊。”
    寇大彪心中剛剛壓下的疑慮和警惕立刻像野草一樣重新冒頭,他臉色變了變,但話已出口,周圍也沒有退路。他強作鎮定,目光掃過元子方,最後落在劉建鑫臉上,語氣顯得有些生硬:“爺叔,您明說。需要多少?”他甚至咬咬牙,擠出幾個字:“我不還價。”
    “嗬嗬。”劉建鑫低笑了一聲,手指摩挲著杯沿,神態依然從容,“急什麽?”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怪的威懾力,“事情沒辦好之前,我絕不伸手要錢。這行有這行的規矩。”他頓了頓,強調道,“你放心,最多千把塊錢,我們是自己人,先不談這個。”
    他從沾滿油汙的褲子口袋裏慢悠悠摸出一張折起來皺巴巴的餐巾紙和一支快沒水的圓珠筆,攤在寇大彪麵前:“來,把你說的那老房子,具體地址寫下來給我。我好去打聽具體門牌對應哪個所哪個組,該找誰。”
    寇大彪的心又稍微往下放了放,趕緊招手喊來了油膩圍裙的服務員:“麻煩給支筆!寫點東西!”
    接過服務員遞來的短鉛筆和一張撕下來的點菜單空白處,寇大彪趴在小方桌上,很認真地寫下了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地址:熱河路 179 弄 27 號。寫好後,恭恭敬敬地遞給了劉建鑫。
    劉建鑫接過紙片,眼睛習慣性地眯縫起來,就著昏黃的燈光仔細看了看那幾個字。“熱河路……179弄……”他喃喃念著,“這地方,我有點印象。”他抬眼看向寇大彪,那雙小眼睛裏閃爍著一絲精光,聲音不高,卻像一記重錘敲在寇大彪心上,“老閘北的‘邊角料’,不過嘛……風早就傳開了,現在並進靜安區了。”他身體微微前傾,幾乎湊近寇大彪耳邊,聲音壓得更低,帶著十足的篤定和“內幕消息”的味道:“放心,老閘北那裏我認識人。”
    寇大彪的呼吸瞬間急促起來,臉上湧上一股病態的紅暈,他隻知道用力點頭,除了“謝謝”,似乎說不出別的話來:“謝謝爺叔!太麻煩您了!多謝多謝!”
    劉建鑫把那張寫著地址的小紙片對折又對折,慢吞吞地塞進自己內衣口袋,擺擺手:“謝早了。回去安心等我消息吧。”他端起酒杯把剩下的酒一口悶了,站起來,“有事,我讓元子方會通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