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野味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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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大彪轉念一想,自己今天帶陸齊一起過來吃飯,也算是讓陸齊見見世麵了。雖然不是自己買單,但至少也能讓陸齊以後再也不敢小瞧自己。
不一會兒,三人來到了包廂內,璀璨的水晶吊燈晃得寇大彪眯了眯眼。鄭姐獨自坐在圓桌主位,正對著一麵精巧的化妝鏡,細長的手指捏著粉撲,專注地按壓著眼下的細紋。她慢條斯理地摘下了墨鏡——寇大彪心裏咯噔一下。燈光下看得更真切了,臉盤略顯寬大,皮膚保養得不錯,但眉宇間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市井氣,嘴角微微下垂,顴骨上抹著過重的腮紅。他實在感覺不到這個女人身上有一絲貴氣,心裏愈發納悶:元子方攀上的,就是這樣一個女人?憑什麽呢?
元子方已經一屁股挨著鄭姐坐下,動作親昵自然,側頭湊近,語調粘糊糊地問:“親愛的,老規矩,水晶蝦仁得點上吧?我記得你好這口。” 他隨手把昂貴的羊絨大衣搭在鍍金的椅背上,露出裏麵一件緊身高領衫,胸口那小小的v標誌,在燈光下像枚勳章一樣刺眼。
寇大彪覺得包廂裏暖氣十足,便也脫下了外套,露出裏麵那件洗得有些發白、紅藍白三色的老式毛衣。元子方的目光立刻掃了過來,嘴角撇了撇,毫不掩飾眼裏的笑意:“喲,兄弟,這是你部隊穿的毛衣啊?怎麽還舍不得丟啊?”
寇大彪尷尬地扯了扯嘴角,自嘲道:“沒辦法,誰叫我是窮人呢?湊合穿唄。” 他把外套胡亂搭在椅子靠背上。
旁邊的陸齊卻顯得異常局促,他身上那件貼牌的“諾斯費斯”登山服捂得嚴嚴實實,額角已經滲出細密的汗珠,卻絲毫沒有要脫下的意思。
元子方看在眼裏,揚了揚下巴,半笑不笑地對寇大彪說:“哎,你這兄弟怎麽回事?包廂裏暖氣這麽足,他還裹得像過冬似的?衣服穿著不嫌熱?外套脫下來啊!”
寇大彪趕緊用手肘用力頂了陸齊一下,低聲催促:“脫了吧,真不熱?” 陸齊像受驚似的,慌亂地“哦”了兩聲,笨拙地把登山服脫下來,同樣搭在椅背上。裏麵是一件普通的深藍色毛衣,雖然看起來還算整潔,但毫無款式可言,袖口也有些磨損。元子方身上那件緊身高領衣的輪廓和低調奢華的麵料,在此時更是形成了鮮明對比,即使不看那個v標誌,價值也明顯雲泥之別。
元子方似乎很滿意這場無形的比較,他招手喚來了旁邊畢恭畢敬的服務員,接過那份燙著金邊的菜單,動作頗有些指點江山的味道。
“水晶蝦仁,”他先報上鄭姐愛吃的,“這個必須來一份。然後再來個……清蒸東星斑,要大條的。”他翻著菜單,手指在紙頁上滑過,“那個……法式煎鵝肝配魚子醬。嗯……再來個鮑汁扣花菇。湯嘛……佛跳牆,一人一盅!”他報菜名聲音洪亮,每一樣都透著不菲的價格。
最後,他像是忽然想起什麽,裝模作樣地合上菜單,身體微微前傾,用壓低但同桌人都能聽見的聲音問服務員:“哎,你們這兒……現在有什麽特色的野味沒?”
服務員心領神會,立刻也壓低聲音,謹慎地回答:“先生,後廚剛收了一隻,新鮮著呢。不過……這個菜,賬隻能單走,不能上菜單的。價格也……” 他話沒說完,意思已經明了。
元子方大手一揮,臉上是滿不在乎的豪氣:“價格好說!沒問題!能做就趕緊安排上!先上其他菜。”
“好的,先生您稍等。”服務員躬身退下。
菜一道道流水般上來。精致的擺盤,昂貴的食材,包廂裏彌漫著誘人的香氣。陸齊卻越發拘謹,隻敢拿著麵前的小碗,小心翼翼地夾離自己最近的一小份蔬菜,每次都不敢多夾,對那隻巨大的龍蝦和油亮的東星斑隻是看看,筷子伸過去又縮回來。鄭姐似乎對美食也興致缺缺,每道菜動一兩筷子便放下,水晶蝦仁也隻吃了三兩顆,更像是完成某種儀式,透著一種挑剔的倦怠。她拿著紅酒杯,有一搭沒一搭地小口啜飲。
幾杯酒下肚,鄭姐側過臉,似笑非笑地看著元子方,調侃道:“你這兩個兄弟,話都不怎麽多啊?”
元子方嘿嘿一笑,接口道:“是,他們都是正兒八經的老實人,又不是外麵混的。”他語氣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慢。
鄭姐的目光落在了寇大彪臉上,帶著點審視:“哦?那個看著像新疆人,上次見過的,就是你那個戰友咯?”
元子方立刻挺直了些腰板,帶著點吹噓的口吻說:“對!寇大彪,我們連隊噴火班的班長!當兵的時候就是我最好的兄弟,過命的交情!”他拍了拍寇大彪的肩膀。
鄭姐又瞥向縮在一邊、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陸齊,帶著點好奇問:“那個戴眼鏡,看著挺斯文的小哥呢?是做什麽的?”
陸齊的臉瞬間紅了,張了張嘴,卻不知如何介紹自己。寇大彪見狀,連忙替他解圍,聲音比平時大了點:“哦,姐,他以前是自己開店賣衣服的,現在嘛……在網上搞搞小網店,淘寶上做點小生意。”
就在這時,剛才的服務員悄無聲息地走到了元子方身邊,俯下身子,在他耳邊極小聲地說了幾句。元子方聽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揮揮手道:“行,做好了?那就趕緊端上來吃吃看嘛!什麽好東西讓我們開開眼。”
寇大彪看著服務員神秘兮兮的樣子,聽著元子方的話,心裏湧起強烈的不安。他忍不住皺起眉頭,壓低聲音問元子方:“喂,你剛才點的……到底是什麽野味?可別搞什麽麻煩事?”
元子方臉上的笑容立刻淡了,不耐煩地斜了他一眼,語氣帶著明顯的嫌棄:“嘖!讓你吃就吃,問那麽多幹嗎?費心思搞來的好東西,嚐嚐鮮兒唄!規矩那麽多!”
陸齊一聽“野味”兩個字,加上元子方這副諱莫如深的樣子,想到那些偷獵傳聞,臉色頓時白了,隻覺得喉嚨發緊,胃裏也一陣不舒服。他忍不住清了清嗓子,艱難地說:“那…那個,我…我好像有點飽了,這些菜挺好……”
話沒說完,包廂門再次被推開。一個服務員小心地捧著一個巨大的白瓷湯盆走了進來。那湯盆裏熱氣騰騰,盛滿了濃稠乳白的湯水。寇大彪的目光瞬間就被湯裏的東西牢牢吸住,胃裏不由得一陣翻騰——
那不是普通的鴨子!湯盆裏躺著一隻被斬成幾大塊的禽類,整體骨架輪廓接近鴨子,但最讓人頭皮發麻的是那根被燉煮的脖子——長得嚇人,至少是普通鴨脖的一倍半有餘,像根扭曲的蛇,皮肉外翻著,在奶白色的濃湯裏沉沉浮浮!一對翅膀也格外大,骨架清晰,翅尖還殘留著幾根未能脫盡的毛,漂浮在湯麵上。一隻巨大的蹼爪甚至沒能完全浸入湯中,猙獰地伸向盆邊。這隻不知名水鳥的腦袋被沉在了盆底,隻隱約可見一個細長嘴喙的輪廓。濃烈的、帶著點土腥氣的肉味彌漫開來。
這東西寇大彪從未見過!這又長又細的脖子,這巨大的翅膀和爪子……湯裏彌漫的氣息,眼前這怪異的東西,結合元子方剛才的反應,都讓他心頭警鈴大作。陸齊更是臉色煞白,喉頭滾動了一下,捂著嘴,幾乎要嘔出來。
元子方用指尖撚起湯中那隻畸形翅膀,油脂順著指縫滴落在骨碟裏。他撕咬下一大塊灰褐色皮肉,喉結滾動著發出滿足的喟歎:“地上跑的柴,水裏遊的腥,要說絕味——”他故意停頓,蘸著湯汁的筷子尖指向天花板,“還得是這天上飛的野性!”油光在他嘴角暈開,像抹開一道權力的印章。
寇大彪瞥見陸齊喉結緊張地滑動,便用膝蓋在桌下頂了頂他:“嚐嚐?來都來了。”陸齊的筷子懸在湯盆邊緣顫抖,湯麵倒映出他煞白的臉。元子方嗤笑一聲,將啃光的翅骨“當啷”扔進盆裏:“養殖場合法手續!兩個大老爺們慫成這樣?”乳白湯汁濺上陸齊鏡片,像蒙住眼睛的霧。
那截斷裂的翅骨在湯裏沉浮,寇大彪突然伸手扯下連筋帶肉的一綹。舌尖觸到肉絲的瞬間,一股帶著青草與鐵鏽味的鮮猛衝顱頂——這不是味精調出的虛偽,是羽翼劈開氣流時裹挾的風暴。肉質在齒間彈跳,纖維緊實如弓弦,卻毫無家禽的肥膩感。他咀嚼的節奏越來越快,喉頭發出野獸般的吞咽聲。
陸齊被這聲響蠱惑,舀起半勺湯灌入口中。瞳孔驟然收縮!鮮味像無數細針紮破味蕾防線,他失控地夾起帶毛茬的肉塊塞進嘴裏,袖口蹭到油漬也渾然不覺。兩人埋頭撕扯的動作越來越急,仿佛要用暴食填滿被階層碾壓出的空洞。
“慢點吃,管夠。”元子方抽出一張燙金名片甩到陸齊碗邊,“這是我的名片。”
陸齊剛捏起沾了油汙的紙片,元子方如命令般的聲音再次對準了寇大彪,“兄弟,你到時候過來一起幫我。”
寇大彪突然冷笑,帶著嘲諷的語氣調侃道:“就是那個鳳之台有限公司?我之前不還是裏麵的業務經理嗎?。”
元子方恍若未聞,轉向陸齊的眼睛像鉤子:“你問問你這個噶亮兄弟,有沒有興趣過來一起幹呢?”
陸齊指尖的名片突然變得滾燙,他的表情瞬間警惕了起來,最終把名片塞進毛衣內袋:“我……我就算了吧?我已經和我哥一起做淘寶店了。”
元子方抬了抬手,露出手腕上那隻褪了色的米奇老鼠卡通表,他那張玩世不恭的臉上此刻隻有一種近乎敷衍的無所謂:“以後有機會再合作。”
寇大彪忽然想起了什麽,那破舊的卡通表,似乎自己早就見過,他故意咧開嘴調侃道:“喲,兄弟!”他抬手指了指元子方的手腕,“你這卡通表,我看你在部隊就戴了吧?這都多少年了,你也不舍得丟啊?”
元子方的手驟然停在半空。他那副滿不在乎的表情瞬間消失了,被一種刻意的、幾乎帶著表演性的嚴肅取代。他沒有立刻反駁寇大彪,反而像是終於等到了一個機會。
他慢慢把手腕抬到麵前,深吸一口氣,猛地抬起頭,目光卻不是看向調侃他的寇大彪,而是直直地、幾乎是帶著某種告解般的神情,投向主位上正盯著他看的鄭姐。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強忍的鼻音,仿佛在講述一件極其珍貴又極其沉重的往事,字字清晰,不容置疑:“哎!”他歎息一聲,帶著一種被傷害的情緒,“這個表對我來說有特殊意義。”他頓了頓,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眼圈恰到好處地開始泛紅。
“那會兒我上中學,好不容易考了個數學一百分……” 他聲音有些哽咽,強行穩住,“是我爸獎勵我的東西……” 提到父親,元子方的聲音帶上了無法掩飾的顫抖,“你不會懂這個表對我的意義。” 他舉起手腕,將米老鼠更清晰地展示給鄭姐看,塑料表帶在燈光下折射出廉價的微光。
“現在?嗬……”他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嘴角下撇,“現在人家早就不要我們母子了,在外麵另組了家庭,過他的逍遙日子去了。” 他猛地轉過頭,看向寇大彪,眼神裏帶著一股倔強的證明意味,“這表,象征了我曾經幸福的家庭。”
這番剖白,感情充沛,細節真切,帶著赤裸裸的脆弱和對拋棄的控訴。鄭姐全看在眼裏。她臉上的挑剔倦怠瞬間融化,被濃濃的憐惜和感動取代。她身體微微前傾,伸出那隻方才還捏著粉撲的手,極其輕柔地、充滿母性地在元子方的後背上一下下地撫摸,從肩膀一直摸到腰際,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哎喲,可憐的……”她歎息著,聲音像融化的糖漿,“親愛的,我就知道你是個有良心、重感情的人,根子上就好!不像我老公……” 她眼風似乎不經意地掃過寇大彪的方向,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有錢了就忘了本。”
寇大彪冷眼看著元子方的“表演”和鄭姐的感動。“戀母情結”四個字再次如烙印般滾燙地闖入他的腦海——元子方此刻那張被鄭姐撫摸、微微鬆弛下來、帶著孩子般尋求慰藉意味的臉,與他記憶中那個在部隊裏對電話中母親聲音格外依賴的影子重疊在了一起。心頭那些累積的疑惑與鄙夷,仿佛正被強酸腐蝕,漸漸顯露出一個個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