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三年有成(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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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出後湖區,已是太平湖盡頭,這裏正是早年從鄉下進城的第一大碼頭,江口府。
    太平湖與泯江通航,加之現在產業繁榮,因此江麵上各式船舶來往不斷。盡管陸上交通已然便利,但大宗商品的航運成本依然比陸運要便宜一半。
    冬天日頭落得早,喬銀來到江口府時天已經麻麻黑了。不過訊線杆上的路燈讓街道依舊明亮,特別是臨近除夕,城中張燈結彩,一片繁華。
    新建成的後湖區人也不少,但生活氛圍始終比不上老三鎮這樣充滿著市井氣息。
    喬銀和郎先生在美食一條街吃過晚飯,不覺天已黑透。一路逛到州府中心燈火通明的高大塔樓,來到源州的證券交易所。
    交易所的底樓大廳,也是像議會大樓一樣幾層貫通,非常高敞氣派;盡管天色已晚,可交易窗口前人流不息,簡直比納蘭遮拍賣場還要繁華。
    因為不僅是源州,東瀛等周邊國家的業主們也來到這裏投資,可謂是眾人拾柴火焰高。
    這幾年,整座州府的變化可謂是翻天覆地。一座座的高樓拔地而起,讓曾經的街市完全變了模樣,廣廈千萬間的夢想在源州走進現實。
    各種老字號,新興產業,在各街市的工場內相繼落戶開工。生產力的提升,帶來的是物價的平穩,還有商品日益充足的市場。
    比如從東瀛引進的煉鋼廠,原本是服務於造船業。但鋼鐵的大量產出,也為生活用品提供了原料,最常見的就是家家都要用到的廚具。
    “砸鍋賣鐵”曾經是中原人形容廚具昂貴的詞匯,而現在的鍋早已走進了千家萬戶。
    年產五十萬石的青津製鐵所,在源州得到了進一步改良,年出鋼量達到八十萬石。就在前不久,由大肅人自己改裝的第一艘鐵甲飛剪船正式投入試航。
    煤鋼,造船這樣的重型產業,在東瀛足足發展了幾十年。源州以一隅之地承接過來,其運營動力正是來源於那座高聳於州府中心的另一座“洋務銀行”。
    銀行建立之初,隻有當地藩庫注入的八百萬兩白銀。
    不過隨著洋務官員,開明紳士的動員,將自己賴以為生的身價都存入到了銀行之中,讓它的本位資金很快超過兩千萬,開始吸引大量散戶。
    開業之初,銀行打造了兩億圓的銀幣,同時發行了兩億圓派生貨幣,以及四億圓鋪幣。整整八億圓的啟動資金,瞬間就讓長年緊縮的市場活躍起來。
    為了讓人民更快的適應銀行業務,喬銀率先帶頭,讓自家的紡紗場辦理了第一批工資存折。工人們也很快弄懂了存折的用法,學會在銀行取錢。
    這樣取錢,工人不用再看會計的臉色,能夠體麵地領取自己應得的報酬;會計也更方便對帳核算,傳統的行會殘餘被徹底打破了。
    工人們早先隻認銀圓,到後來看到了紙幣的信用和便利,也開始流通紙幣了。隨後更多人學會把積蓄存入銀行,成為了銀行吸納資金的第一大來源。
    源州現在的產業太多,新生的就業崗位幾乎難以統計。各種官辦,商辦,以及私營小業主,旗下務工的人數恐怕有大幾十萬;加上周邊產業人員,家屬,整個源州的常駐人口已接近三百萬,甚至超過了銀京。
    這樣的城市規模,全然超出了大肅人的想象。如果要形容源州的繁華,忙碌,隻能親眼去看了。
    這讓銀行吸納的存款數額,每年都在翻倍提升。從開業的不到十億圓,到第二年的十幾億,到第三年已經膨脹到了數十億的地步。
    銀行將這些錢放貸給新興企業,這才支撐起了煤,鋼,造船這些需要天文資金投入的大產業。不然想把這些廠房運轉起來,少說要攢十年的錢。
    同時,新興企業很多也是股份製合營,向市場開放了有價證券。不少和喬銀一樣想做生意又不在行的人,紛紛購買了股票,成為了企業資金的又一大來源。
    除了實業證券,交易所還發行了各種保險的股票。如養老,醫療,航運,郵政保險。哪怕購買股票和購買保險本身的意義根本不是一個概念,卻依然有想發財的人努力購買。
    如此幾千萬兩白銀的本位金,被市場搗騰來搗騰去,每一枚銀幣代表的價值早已麵目全非。喬銀偶爾查帳,也發現了不少弊端。
    散戶的存款還好說,畢竟普通家庭也就數百數千圓,就算一次性取走,而且全部索要銀圓也沒什麽。可大戶和企業就很不一樣了。
    比如煉鋼廠,按合同交付了二十萬石螺紋鋼給造船廠,以現在的企業流程肯定不是扛著錢當麵付。船廠記錄應付帳款,煉鋼廠記錄的是應收帳款。
    但船廠的建立,相當一部分資金是銀行貸款。船廠交付貨款如果是用的支票,相當於是在貸款記錄上劃出一筆數字,劃入煉鋼廠的銀行存款之上。
    如此,整個社會的財富就這樣評估出了幾千萬圓,作為放貸方的銀行成為了社會財富最大的債權人。但債權人的利息永遠是高於債務人的。
    與之相似的還有市民的安置問題。
    雖然樓房越建越多,但也因為地段緊俏越來越貴。銀行同樣大量放貸給汪劍淩,徐嘉映這些開明紳士,衙門也樂得將土地高價劃給他們蓋樓。
    於是,這些企業貸款建房,有錢的市民貸款買房,生活拮據的工人們貸款租房。銀行產生的存款越來越多,債務也同樣越來越高。
    那些開明紳士還製定了一個絕妙的政策:能申請租房貸款的工人,工資必須在六十圓以下才行。這讓原本想加工資的人,反而自己要求不漲工資了。
    加之蓋樓的企業為了吸納資金,也在證券交易所上市了股票,貨幣又在這裏搗騰了一回。直到現在,喬銀也弄不清源州到底是什麽經濟結構。
    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喬銀對抗不了經濟發展的客觀規律,卻也有辦法給工人增加點福利。
    比如他家的紡紗場,工人每月的工資隻有五十五圓。於是喬銀在整改工資存折的時候,又增加了生活津貼,崗位津貼,餐貼,獎金等一係列內容。
    工場裏還有食堂,雖然都是大鍋飯,也能讓人吃飽。
    其他的業主也紛紛效仿,讓許多工人實際到手的錢有一百多圓。這樣他們租得起房,吃得起飯,養得起家,還能消費一些低端商品。
    人是生產者,也是消費者。
    紡織工人的工資如果買不起他們自己生產的棉布,喬銀家的紗場就該倒閉了。
    這也是喬氏在世時一直教導的內容。
    ……
    穿出燈火通明的銀行和交易所,喬銀來到了市井氣最為濃厚的紫石街。
    紫石街是源州最古老的街市,它或許不如新建的街道寬敞,設施也不建全,但人們就是愛往這裏擠。這也是生意人不得不迷信風水的原因。
    時近大年,整條大街已經禁止了車馬通行。因為街上如今全是各種攤位,賣菜的,賣點心的,賣小商品的匯集於此,儼然成了一條街中之街。
    街邊的蔬果店,將臍橙,冬梨係上紅繩,在隔板上碼放得整整齊齊,再被上麵懸著的的岩油燈一照,看著水淋可口。
    攤位上有賣熟食果子的,用大鐵鍋和黑砂炒著板栗,花生仁,然後用廢報紙一包。逛街的大人們每每買上一包,讓小孩樂得合不攏嘴。
    還有打扮得精致的小店,賣文具,賣書本,或者賣些小鏡子,梳子,花兒朵兒,引得大姑娘小媳婦流連忘返;也有小夥子買上一枝,送給身邊的女孩。
    喬銀甚至還看到了賣棉紗的小攤,販賣的正是自家出產的“喬記棉紗”。
    “一斤九角錢?看來物價還算穩定。”
    觀看著琳琅滿目的門店和攤位,喬銀核算著商品價格,以了解普通百姓的生活水平。
    國家有多麽輝煌的曆史,造了多少軍艦,實控多少領土,那都是宏觀敘事。宏觀敘事的假大空,並不能填補商品標價和普通人錢包的差額。
    就拿棉紗來說,喬銀小時候一斤最少要一百八十文。如今生產力提高了,價格便宜了一半。
    因為在大肅,有“三十三兩銀”的說法。
    一個底層人想不餓死,一年至少要掙三十三兩銀子。而朝庭會故意讓他們隻掙夠三十兩,這樣百姓就會為了生活疲於奔命,不會造返。
    喬銀則勇敢的打破了這個規矩,讓普通工人每月都有超過一百圓的收入,甚至年底還會多發一個月工資。如此在大年夜,才營造出如此繁榮的市場。
    婦女們往往湊出幾角錢,買上半斤粗紗,回去每人分一點,平時上被子,縫補衣物。這點紗線足夠用上好久,是城市女性買得最多的用品。
    再往前,就有賣布匹的,賣衣服的。如今一匹布是一圓八角,一件普通的衣服在五圓以內,長衫不超過十圓,比較好的寒衣也在數十圓不等。
    大肅百姓終於擺脫了破衣襤衫的外表,起碼在過年的時候舍得買件新衣,戴頂新帽。街上人來人往,都顯得喜氣洋洋,並沒有人說要造返。
    至於便宜的小食,零嘴,大多隻要幾分錢就能買上一包。什麽辣蘿卜,醃藕丁,炸黃豆,轉糖人,還有喬銀從香料群島帶回來的蝦片……
    且不論有沒營養,總之能解嘴饞。
    吃,終於不再是填飽肚子的需求了。手上拿著零食逛街,也彰顯出大年是如此珍貴。
    哐!
    就在喬銀為源州的繁榮感到高興時,紫石街口,一個送餐的小販被人力車撞飛在地。
    “你怎麽拉車的,沒長眼嗎?”
    “你怎麽走道的,看不見嗎?”
    小販和車夫扭打在了一起,引來一群人看熱鬧。
    喬銀頓時無語,好心情全被破壞了:“這個破交通,是不是要解決一下?”
    郎先生點點頭:“很多人也反應過,是該提交議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