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迷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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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返壯闊年代!
    回到林場時已是深夜。
    想到兩個孩子還沒吃飯,趙家寧煮了麵和荷包蛋。
    那袋子白條雞塊誰也沒想起來。
    夏南餓壞了,吃了一大碗。而夏北卻是一筷子沒動,回來以後直接和衣躺在了床上。
    吃完麵,趙家寧關了燈,一家三口擠在一張床上。
    趙家寧輕拍著夏南,嘴裏哼唱著“月兒明,風兒靜,樹影兒遮窗欞啊。蛐蛐兒,叫聲聲,好像那琴弦兒聲”
    溫柔的兒歌,不過唱的卻有些淒婉
    夏南睡著後,歌聲也就停了下來。
    外麵的雨還在下著,並且有變大的趨勢。
    以上帝視角看去,方圓兩公裏內的荒野中,這所唯一的院子在縹緲雨幕中顯得是那麽孤獨無依。
    像是幽深大海上飄蕩著的一艘無帆小船,隨時都會被這天地間的黑暗吞噬了一般。
    雨滴砸在板房的鐵皮屋頂上,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
    愈發襯托著板房內的寂靜。
    母子倆誰都沒有睡著,各自想著心事。
    良久,終是趙家寧先開了口,聲音極盡溫柔“小北,你暑假說的那個電腦降價了沒,媽媽買給你好不好?”
    幾秒鍾後,沒有得到回應的趙家寧,黑暗中看向天花板的眼睛內溢出了一顆晶瑩,順著臉龐滑入發絲消失不見。
    也許,靈秀女子最終成為刻薄老太的人生變化際遇,可以在這般艱難中尋得蛛絲馬跡。
    “媽,你還記得我爸的樣子麽?”就在趙家寧以為兒子不願和自己說話之時,夏北忽然開口,語調輕柔平靜,沒有一點怨恨的情緒。
    “記得呀”趙家寧悄悄擦幹了淚痕“你爸爸那時可帥了,穿著白襯衣套著皮夾克,我懷你的時候就想著要是男孩子,以後一定得長得像你爸,結果你卻像我更多點”
    像是回憶起了遙遠的甜蜜往事,漆黑的房間裏趙家寧的嘴角噙了一抹嬌羞笑容。
    “媽,我不想上學了”
    “不行!”趙家寧忽騰從床上坐了起來“你爸和陳建新約定過,培養你和可人都考去他們母校,京市的人大”
    許是想到了兒子的成績,趙家寧聲音低沉了不少“就算考不到人大,能去京市讀書也好”
    今天發生的所有事,對夏北產生了極大的衝擊,他以前隻是覺得母親不容易,但卻從不知道她竟然麵對過這種險惡。
    所以夏北才有了輟學創業的念頭。
    “家裏一切有我,你隻管好好學習就行了,現在這個養雞場一年掙好幾萬呢。”為了打消兒子不該有的念頭,趙家寧故作輕鬆地說道。
    “媽”
    “嗯?”
    “這些年您辛苦了”夏北揉了揉鼻子“以後這個家我幫你一起撐起來”
    黑暗中,趙家寧忽然溫柔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淚水再次奪眶而出,且更加洶湧。不同的是,原本的苦澀淚水,此時卻多了一味叫做‘欣慰’的甜。
    夏北的父親是餘州人,從兒時父母與朋友閑聊時的記憶碎片中,夏北在腦中拚湊過父親的前半生以及和母親結合的曆史。
    父親當年是名副其實的天之驕子。
    18歲考入了華夏頂級高校,在校期間獲獎無數,自修了幾門語言。且興趣廣泛,愛旅行,好攝影。
    大學畢業後,他騎著輛摩托車遊曆了大半個華夏。
    也許是不願過朝九晚五的平淡生活,他選擇做了一名相對自由的記者。
    後來有次來到一個學長的家鄉,也就是江陽縣城采風時,遇到了正在舞台上表演的母親,一見傾心後展開了熱烈的追求。
    當時剛剛20出頭的母親,對於這個來自大城市且模樣帥氣、才華橫溢年輕人自是沒什麽抵抗力。
    於是不顧家人反對,推掉了家人說好的親事嫁給了父親。
    兩人婚後一年有了夏北,母親也在一中做了一名音樂教師。
    夏北記憶中,母親在客廳教自己彈琴,父親坐在沙發上微笑地看著,曾是他心中最溫暖的剪影。
    暖春或初秋,父親還會帶著一家去城外踏青遊玩,每到一處父親總會舉起照相機給母親拍照,關於那段時期的記憶好像也全部和笑容有關。
    但即便在所有人都認為很幸福的家庭裏,夏北卻總覺得父親眼神裏藏著什麽東西。
    直到多年以後夏北長大了,猜想那種眼神也許是一個人對於外部更廣闊世界的向往。
    可惜那時候夏北不懂,母親也不懂。
    後來夏南出生不久,父親的報社有了一次外派前往另一個大洲采訪內戰的任務,說直白就是戰地記者。
    整個報社都避之不及,唯有父親主動請纓。
    於是瞞著家人,拋下嬌妻幼女的父親踏上了他選擇的道路。
    至此父親渺無音訊,夫妻、父子間再無相見
    父親在夏北的印象中早已模糊了,能記住的隻有些零星片段。
    譬如父親的白襯衣,身上的香皂味,溫暖幹燥的手掌,故意拿胡茬紮自己臉蛋時開心的笑聲
    但這些零碎記憶卻怎麽也拚不出一個完整的形象,那個叫‘父親’的形象。
    有了自己的人生閱曆後,夏北嚐試著勾勒出父親的性格輪廓。
    那該是一個骨子裏深沉,但喜歡一身白衣飄逸,喜歡日暮荒野壯闊的人。
    雖不做鳳歌笑孔丘之桀驁事,也不言‘我本楚狂人’,但性格中的孤傲卻是鐫刻在骨頭上的。
    內心應是一直向往做個這世間的行者。
    走馬輕歌,不戀山河。
    他不想做一個凡俗的人,隻是因為感情的羈絆暫時停下了腳步。
    幾年穩定的家庭生活後,最終仍是選擇了聽從內心,奔向了未知。
    世俗意義上他是一個敢於追求和實現自己夢想的人,但在夏北看來他卻不是一個好丈夫或者好父親。
    因為你不在,我們這些年過的很辛苦
    心思紛亂的夏北直到後半夜才在漫天秋雨中沉沉睡去。
    是夜,各種光怪陸離的夢境紛遝而至,夢中有前世的痛苦糾葛,也有今生麵臨的困境與機遇
    第二天一上午,板房內的氣氛有些凝重,母子倆誰都不說話。
    夏南感受到了這種氛圍,自己乖乖地捧了本小人書看了起來。
    中午剛吃完飯,陳建新開車帶著兩名攝像師各扛著一台攝像機到了林場大院內。
    三人在廊簷下幾處不起眼的角落裏放了小型收音器材後,一位攝像師就去了車裏,然後把汽車開到飼料堆後麵。
    另一個攝像師則進了平時工人們休息的板房。
    調整好器材角度,都靜靜地呆在埋伏處不再亂動。
    這就是昨天下午夏北能想到的辦法。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做強弱懸殊的兔獅之搏,不借助外力是肯定不行的。
    而母子倆能用到的外力便隻有陳建新的工作,媒體。
    媒體介入,引起關注。
    這也是昨晚趙家寧求陳建新的原因。
    但這件事對陳建新卻是有風險的。
    畢竟現在還不知道這幫人背後到底是誰,在關係利益錯綜複雜的電視台裏,這種社會新聞也不一定能播的出去。
    但昨晚那種情形,自己不答應是不行了。
    於是今天,陳建新便以個人名義帶了兩名攝像師過來,拍了就算給了趙家寧交待,至於播不播到時就聽老台長的。
    下午一點多鍾的時候,剛停了一上午的雨又下了起來。
    院內都是沒有硬化的土地,現在已成一片泥淖。
    陳建新在屋內踱著步,想著所做之事可能產生的後果,心中衡量著利弊。
    趙家寧在另外一個房間內坐立不安,緊張的情緒已是溢於言表。
    而夏北則搬了張板凳坐在板房門口的廊簷下,目光深邃,直視前方。
    仿佛是要透過層層雨幕看清一家人的未來,或是看清今日的迷障。
    遠遠的,門外幾近澤國的荒野中正有幾個人蹚著泥水,罵罵咧咧地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