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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久違的父親，孫曼冰還有點恍惚，似乎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孫曼冰仔細搜索著，想找到父親過得並不好的證據，可是，父親容光煥發，一身黑色的西服襯托地更加年輕，曾經兩鬢間的白發也看不見了。
    是啊，他怎麽可能會過得不好。
    “曼冰，你的臉色怎麽不好，是不是生病了？”父親望著孫曼冰，關切地說。
    孫曼冰在心裏冷笑，自己生病的時候你又在哪裏呢？過後的關心對她來說沒有任何必要和意義。
    “這位是芸潔是吧？”曼冰的父親在鏡子中看著芸潔，問道。
    “叔叔您好。”
    “孩子，不用客氣，常聽曼冰提起你，知道你們是好朋友。”
    孫曼冰和李芸潔相視一笑。
    “你們現在高三了吧，學業緊張嗎？”
    李芸潔正想回答，孫曼冰把自己左邊耳朵上的耳塞拿下來，遞給李芸潔，對著開車的父親說：“爸，先不說了，我們聽會音樂。”
    看曼冰完全沒有理自己的意思，孫曼冰的父親幹脆也不說了，專心地開起車來。這段時間，他是忽略了曼冰，可公司麵臨著上市，他天天在忙各種應酬，再加上林鈺茜生子，他每天忙得焦頭爛額。
    想到林鈺茜，他真是有苦難言。
    他沒想到，一向知書達理的她，自從懷孕後，完全變了一副麵孔，不僅監視他的行程，還時常偷看他的電話，總會因為一點雞毛蒜皮和自己爭吵。
    他從來沒想過雖然在職場上雷厲風行，卻把生活過成了一地雞毛。
    如今，自己的女兒對自己冷若冰霜，這也許就是所謂的報應吧。
    他歎了一口氣。
    孫曼冰雖然裝作聽音樂的樣子，可播放的音樂她一點都沒聽進去，一直望著窗外，看著兩邊被積雪覆蓋著的樹木一棵棵向後退去。路麵上，雪還沒有完全融化。
    漸漸地，高樓大廈都消失不見，自從車上了通往外婆家的岔路以來，視線都變得開闊起來，高山、樹木，以及紅瓦白牆的平房出現在眼前。
    “這兒真漂亮啊。”李芸潔望著窗外，不由得讚歎。
    孫曼冰笑了笑，指著遠處那座不高的山，說：“以前更漂亮，那邊山腳下有一條河，河岸上有一條鵝卵石鋪成的路。”
    “那現在鵝卵石不見了嗎？”
    “嗯，後來建設新農村，都拆掉了。”
    孫曼冰突然有點傷感，這兒有著自己孩童時的記憶，卻再也找不到那種感覺了。她記得以前看過一篇文章，說：城市上什麽都有，為什麽人們都還向往農村？現在她明白了，人們並不是向往農村，而是忘不掉屬於自己的那些難忘記憶，忘不了那種情懷。
    他們到外婆家時，是上午十一點。
    舅媽正在廚房準備飯菜，母親和舅舅守著外婆。
    看到孫曼冰父親，母親一愣，隨即喊曼冰出去。
    她低聲又生氣地問：“我不是讓你一個人來嗎？你怎麽把他喊來了？”
    孫曼冰以為母親說的是李芸潔，便說明自己感冒發燒的事。
    “什麽，你感冒發燒，他都沒管你？”
    “媽，你到底說的誰啊？”
    “還能是誰，就是你爸啊。當時說的好好的，再怎麽都會和以前一樣對你，這才幾天，說過的話就忘得一幹二淨了。男人真是沒一個好東西！”母親越說越氣，聲調也越來越高。
    “行了媽，我還有朋友在呢。你也給我點麵子。”
    寒暄過後，孫曼冰坐在外婆旁邊，看著這個剛強一世的女人穿著壽衣，滿是黃斑的臉又瘦又皺，像一截枯萎的樹木，孫曼冰心裏五味雜陳。人這一生，為什麽呢？操勞一輩子，辛苦一輩子，到頭來還是免不了走到這一步。為什麽都不能快快樂樂地度過一生呢？
    母親說醫生來看過，外婆就剩這一兩天了，讓曼冰有什麽話就給外婆說吧，她聽得到。
    說什麽呢？
    這個曾經和自己相依為命的親人，這個曾經自己有千言萬語想要說給她聽的親人，這個曾經她魂牽夢縈都在一起的親人，現在就在自己眼前，可是自己反而退縮了，大腦一片空白，嘴巴也張不開，像一個白癡一樣坐著不動。
    母親對舅舅說：“我們都出去吧，讓曼冰和外婆待一會。”
    母親並沒有喊父親，父親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猶豫了一下也跟著出去了。李芸潔拍了拍曼冰的肩膀，輕聲說：“我也出去，你有話就好好給外婆說哈。”
    孫曼冰點點頭。
    曼冰拉起外婆的手，那雙隻剩下骨頭的手。她記得曾經這雙手多麽有力量，牽著她，風雨無阻地走著學校與家的那段路，牽著她，無數遍地走過河邊那條鵝卵石路。
    如今，這個生命已經走向了盡頭，過了明天，她就要從這個世界消失，再也看不見。
    孫曼冰突然感到心裏堵的發慌，生老病死，果然是人生苦事。每個人生來都是受苦的，從頭至尾。
    “曼兒？”外婆睜開了眼睛，嘴唇哆嗦著發出聲音。
    孫曼冰趕緊抓緊外婆的手，驚喜地喊道：“是我，外婆，您醒了？”
    父親母親舅舅他們聽到曼冰的喊聲，都跑了進來。
    外婆很虛弱，她歇了很久，似乎在積攢著最後的力氣。母親撲到外婆旁邊，問她是否喝水，問她需要什麽。
    外婆搖了搖頭，用渾濁的眼睛望著曼冰，費力地伸出顫抖的手，摸著她的臉，兩行淚就流出來了。
    曼冰也跟著哭了起來，曼冰替外婆擦著眼淚，一聲又一聲地喊著外婆。
    “曼兒，外婆，要走，了。”外婆斷斷續續，費力地說著。
    孫曼冰搖著頭，哽咽著說不出話。
    她知道，這是外婆最後的道別。她雖然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是孤獨的行路人，沒有誰能陪你一輩子，可是真正麵對離別，內心的痛楚還是讓人難以承受。
    孫曼冰抱著外婆骨瘦如柴的身材，嚎啕大哭。
    母親和舅媽，芸潔也忍不住淚流滿麵，舅舅和父親也擦著眼睛。
    舅舅拉起曼冰，說：“曼兒，外婆累了，讓她休息會吧。”
    外婆再一次昏迷過去。
    這一夜，繁星點點，李芸潔睡著後，孫曼冰卻怎麽都睡不著，她望著窗外透進來的淒冷的光，聽著外婆時不時發出的呻吟聲，心裏驚慌不已。
    她看著時間，時間已經快到十二點，她知道屬於外婆的時間已經走近。
    她悄悄下床，來到外婆的房間。舅舅已經側在一邊睡著了，母親紅腫著臉坐在床邊。
    孫曼冰趴在外婆的床前，撫摸著她灰白色的，寫滿著歲月痕跡的臉。外婆一定感受到了她，努力想抬起手，卻隻是動了動，眼睛流下了最後兩行清淚……
    時間停止了，孫曼冰感受著外婆逐漸消失的脈搏，以及最後一點溫度，痛到不能呼吸。
    直到母親“媽”一聲哭喊，孫曼冰才意識到，眼前這個人，已經離自己而去，從此以後，陰陽兩隔，再也不會相見。
    這世上最愛自己的人，已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