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蘇沉甯去拉他的手，卻見蕭承岺忽然鬆手，從懷中取出一隻瓷瓶。
    “巧了，太後。”他慢條斯理拔開塞子，“您當年藏的那解毒方，朕掘地三尺也找著了。現在，也該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我來。”
    蘇沉甯輕輕按住蕭承岺的手腕，從他掌中取過那枚瓷瓶。
    她緩步走向癱軟在地的太後，裙裾拂過滿地香灰，在地毯上拖出一道蜿蜒的痕跡。
    “太後，我不是仁善，當時若不如此，你也不會全力扶持承岺。”她蹲下身，聲音輕得像在哄蕭沉熙吃藥，“你教過我的——”
    瓷瓶傾斜，褐色藥汁在玉盞中漾開，“宮廷裏的毒，要混著蜜糖才好入口。”
    太後瘋狂搖頭，卻見蘇沉甯忽然掐住她下巴，力道大得驚人。
    那碗藥被一點點灌進去，有幾滴濺在她的指尖，立刻灼出紅痕。
    “你知道的。”蘇沉甯鬆開手，看著太後狼狽咳嗽，“這藥不是劇毒，隻是讓嚐到我當年的痛。”
    蕭承岺從身後將她拉起，用絹帕一根根擦淨她染藥的手指。
    太後在身後發出不似人聲的嚎叫，蘇沉甯卻連頭都沒回。
    “走吧。”她仰頭看著丈夫猩紅的眼角，“我們回去。”
    蕭承岺將她裹在狐裘裏大步前行，細雪落在她睫毛上，很快融成水珠。
    蘇沉甯聽著他劇烈的心跳，忽然想起冷宮那個雪夜——太後賜的那碗“補藥”，也是這樣滾燙地燒穿她的五髒六腑。
    她望著蕭承岺緊繃的側臉，忽然輕聲問：“你…會覺得我狠心麽？”
    蕭承岺腳步驀地停住，碎雪在玄色大氅上積了薄薄一層。
    他低頭看她，呼出的白霧模糊了眉眼：“之之，你可知那年我在冷宮裏找到你時…”
    他喉結滾動，聲音啞在風雪裏，“你躺在雪地上，身下的血比梅林的紅梅還豔。”
    “比起午夜夢回時對她的千萬種報複…”蕭承岺忽然輕笑，帶著她撫上自己頸側跳動的血脈，“你今日的手段，溫柔得像在賞雪。”
    一片雪花落在她唇上，被他低頭吻去。
    蘇沉甯嚐到冰涼的鹹澀，才發現帝王眼角凝著未落的淚。
    “都過去了。”她將臉埋進他頸窩，嗬出的白霧氤氳了彼此，“我們會有數不盡的春日…”
    風雪漸濃，蕭承岺抱緊她走向寢殿。
    身後慈寧宮的哭嚎漸漸微弱，而前方暖閣裏，隱約傳來小太子背《詩經》的童音。
    雪地上兩行交疊的腳印，很快被新雪覆蓋，恍若一切傷痛終將被時光溫柔掩埋。
    五年後，邊關。
    凜冽的北風卷起戰旗，獵獵作響。
    城樓之上，蘇沉甯一襲銀甲立於風雪中，指尖輕點沙盤，朱砂筆在輿圖上勾出最後一道弧線。
    “敵軍主力已入彀中。”她抬眸，眼底鋒芒畢露，“今夜子時，可收網。”
    蕭承岺玄鐵甲胄覆身，聞言低笑，指腹擦過她凍得發紅的耳尖：“皇後用兵實在是妙。”
    不遠處忽傳來轟隆巨響，穀口滾石如雷。
    蘇沉甯執起令旗躍上箭垛：“三軍聽令！”
    朱砂紅的令旗在暮色中劈開一道血線，“火弩準備——”
    萬千火箭應聲而起，將雪夜照成白晝。
    火光裏，蕭承岺看見她銀甲染血，發間那支他親手雕的白玉簪竟分毫不亂。
    “西北角！注意！”蘇沉甯突然厲喝。
    蕭承岺長刀橫掃，精準斬落一支偷襲的冷箭。
    箭簇擦過她耳際，帶落一縷青絲。
    帝王眼底瞬間掀起風暴，卻見她反手挽了個劍花，將那縷斷發削得更短：“礙事。”
    戰局瞬息萬變，北狄王旗轟然倒地。
    她仰頭一笑，白玉簪上的玉瓊花在火光中清晰可見：“陛下，該去收戰利品了。”
    蕭承岺俯身在她唇上重重一咬：“在這等著，不許亂跑。”
    蘇沉甯笑著替他正了正歪斜的護心鏡：“嗯，慶功酒我去準備。”
    玄甲鐵騎如黑潮般湧出城門，她獨立城頭，目送那道挺拔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雪幕中。
    寒風卷起她未束的長發，白玉簪上的玉瓊花映著烽火。
    “報——！”
    副將踏雪疾奔而來，單膝跪地時甲胄鏗然作響，“北狄殘部往斷魂崖方向潰逃！陛下恐有危險！”
    蘇沉甯指尖在青磚城牆上輕輕一叩，積雪簌簌而落。
    她忽然勾起唇角：“取本宮的穿雲弓來。”
    聲音不重，卻讓周圍將士俱是一凜。
    斷魂崖下，蕭承岺反手挽了個刀花，敵將噴湧的鮮血在雪地上綻開數朵紅梅。
    他正要抬手示意收兵，忽聞頭頂傳來尖銳的破空聲——
    “嗖——！”
    一支白翎箭釘入他馬前凍土，箭尾纏著的素綾在朔風中舒展如練。
    蕭承岺抬頭，隻見百丈懸崖之上，銀甲紅袍的身影正挽弓而立。
    見他望來，那人影忽然並指為劍，在咽喉處輕輕一劃。
    蕭承岺冷眼看著北狄殘部倉皇逃竄，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抬手一揮，沉聲道： “圍而不殲，留一條生路。”
    將士們心領神會，故意讓開一道缺口，任由北狄殘兵潰逃。
    而當兩批潰軍倉促匯合，自以為尋得生機時，卻不知早已踏入死局——
    斷魂崖上，峭壁陡峭，寒風呼嘯。
    蘇沉甯站在崖頂，銀甲映著火光，指尖輕輕摩挲著弓弦。
    她垂眸俯瞰，見敵軍如困獸般擠在崖下，唇角微揚，她抬手一揮。
    霎時間，埋伏在暗處的將士拉動機關，早已傾瀉在崖壁上的火油驟然流淌而下，濃烈的氣味在寒風中彌漫。
    北狄人終於察覺不對，驚恐抬頭，卻見崖頂那道纖細的身影緩緩搭箭。
    “嗖——！”
    弓弦拉滿，一支火箭劃破暮色。
    落下的瞬間，烈焰衝天而起，火舌瞬間吞噬整片峭壁，熾熱的溫度連風雪都為之退散。
    “轟——！！”
    哭嚎聲、慘叫聲在火海中炸開，卻又很快被燃燒的爆裂聲淹沒。
    蘇沉甯靜靜看著這一切，火光映在她清冷的眉眼上，卻照不進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蕭承岺策馬而來，停在她身側，伸手接過她手中的弓。
    蘇沉甯側眸看他，唇角微彎：“該結束了。”
    風雪漸止，日出東升。
    遠處，凱旋的號角聲響起，而斷魂崖上的烈焰，仍在熊熊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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