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坦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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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兒子的喊聲,古沁黎對鏡稍微拾掇了一下自己,確定麵上已經看不出什麽異常,才拉開了臥室的門。
    “傾傾回來啦。”
    話音落下,笑意凝固。
    她看到謝傾已經站在了客廳的茶幾旁,正垂頭去看那張要命的紙。
    薄薄一張白紙上,印著十幾行娟秀的小字。
    是古沁黎的字。
    謝傾素來是個邊界感很強的人,哪怕是最親密的家人,也不會隨意窺探他們的隱私。
    更別提,是私人信件。
    可偏偏。
    偏偏她一眼掃過去,“盈時”二字就跳進了她眼簾。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讓她對這兩個字格外敏感。
    這兩字,促使謝傾將紙上的內容從頭讀了一遍。
    越讀,心就越沉。
    那紙上記著的一字一句,重如千鈞。
    又如雷神之錘,一錘錘夯在她身上。
    難言的痛與徹骨的寒由心底一絲絲蔓延開來。
    她驚的連指尖都在顫抖,眼前一片模糊。
    怎麽會這樣?
    怎麽能這樣??
    “啪!”
    清脆的一聲響。
    謝傾幾乎使盡了全身的力氣,將那張紙拍在大理石製成的茶幾上。
    掌心被砸的通紅,她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站在臥室門口的古沁黎將兒媳婦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腦子裏蹦出兩個字。
    完了。
    她苦心經營了十幾年的母女情,完了。
    心裏有千言萬語匯聚而來,卻沒有一個字能說出口。
    最終,她隻叫出了一個名字。
    “傾傾……”
    謝傾恍若未覺,五指下意識收緊,將掌下壓著的白紙揉捏成一團。
    見勢不對,溫厲快步上前,搶過紙團。
    匆匆看了一眼,便將它丟進垃圾桶。
    隻一眼。
    他便明白了謝傾的異樣緣何而來。
    “傾傾,我們先回房間。”
    聞言,謝傾緩緩側過頭盯住溫厲。
    她的眼神裏,滿是探究。
    溫厲的視線對上她的,生出須臾的飄忽。
    人與人之間,相處的久了,總會有些默契。
    謝傾什麽都沒有問。
    溫厲什麽都沒有說。
    可他們還是能夠在這短短的幾秒間,通過彼此麵上細微的表情變化,窺得對方內心的想法。
    既然明白了,多說無益。
    謝傾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彎腰撿出垃圾桶的紙團,一點點撫平。
    雖然事實白紙黑字地擺在眼前,她還是想親耳聽聽古沁黎的說法。
    那是她視若母親十幾年的人啊。
    她怎麽能這麽殘忍。
    一步,兩步,三步。
    謝傾每走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山火海之間。
    “古姨,”
    她換了稱呼,將皺巴巴的紙張舉在古沁黎眼前。
    “這上麵說的,是真的嗎?”
    她的聲音有些抖,帶著點幾不可聞的期冀。
    古姨,你告訴我,這封信是假的。
    古姨,你告訴我,那件事你沒做過。
    古姨……
    “是真的。”
    古沁黎絕望地合上雙眼,淚珠從眼角滑落。
    “信,是我親手寫的。”
    “信上說的事,都是真的。”
    “是我,騙了你媽媽。”
    “是我,害死了她。”
    -
    十六年前,三月季春。
    北方城市尚未度過漫長的冬日,屋子裏暖氣燒的正旺。
    不像深城這樣坐落於海濱的南方城市,日均氣溫早已突破了二十度。
    用氣象學的標準來看,離炎炎夏日隻有一步之遙。
    燦星美術館的外牆上掛著巨幅海報,主角是十年前美術界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
    謝盈時憑借著驚豔的天賦在業內嶄露頭角,國內外展覽舉辦過無數場。
    可在家鄉舉辦畫展,卻還是十年來的頭一遭。
    開展那日,慕名而來的觀眾將美術館的大門口圍了個水泄不通。
    停車場裏停滿了車,其中最為顯眼的,莫過於一輛車牌五個八的布加迪。
    謝盈時跟館長一同剪了彩,正準備離開。
    剛走進停車場,一打眼便瞧見了這輛自帶光環的跑車。
    跑車的側窗上貼著防窺玻璃膜,在陽光下漆黑一片,看不見裏麵。
    但謝盈時能感受到,車裏有人。
    而且那人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會是他嗎?
    荒唐的念頭在腦子裏閃過,謝盈時自嘲一笑。
    怎麽可能。
    她事先特意找人打聽過,那人早就去了國外定居,好些年都沒再回來。
    不會那麽巧的。
    為什麽她十年都沒敢在家鄉辦畫展?
    為什麽每次帶著女兒回來探親,她一進家門就輕易不出來?
    就是怕遇上不該遇上的人。
    這次要不是為著燦星美術館成立三十周年,她也不會答應館長的請求。
    然而,老天似乎就是喜歡跟她開玩笑。
    謝盈時下意識繞開那輛價值不菲的豪車,往角落裏走。
    才走出兩步。
    “阿時。”
    好聽的男聲從背後傳來,謝盈時身形一頓。
    這音色,她太熟悉了。
    雖然添了幾分時間的沉澱,但底色還是那樣清澈明亮。
    她咬咬牙,假裝沒有聽見,繼續邁步往前走。
    “阿時!”
    男聲驟然變得急促,奔跑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下一秒,帶著涼意的手指攀上了謝盈時的腕。
    “阿時,你別走。”
    白肅沉聲求她。
    “我沒有別的意思,我……”
    隻是想知道,你當初為什麽沒有遵守我們的約定。
    隻是想知道,你這些年一個人在外麵過得好不好。
    隻是想知道,你心裏,還有沒有我的一席之地。
    這些疑問,在他腦子裏百轉千回。
    過去每一個失眠的夜,他仰麵躺在床上,對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翻來覆去想的都是和她的過往。
    她是他的朝思暮想,是他的刻骨銘心,是他的念念不忘。
    白肅攥著謝盈時的手收得越來越緊,像是害怕他一鬆手,她就會如從前那般溜走。
    “白肅!”
    謝盈時吃痛,淺淺掙了掙。
    外麵的人太多了。
    她不想引起他們的注意。
    感受到她的掙紮,白肅鉗在她腕間的手又加了兩分力。
    謝盈時本就生的白,被人這麽一掐,手腕立時紅了一大片。
    “白肅!你放開我!”
    白肅癡癡地往前靠了靠,眼神渙散,沒有焦點。
    “阿時,你別走,你別走好不好?”
    他像是失去了靈魂,隻剩一具行屍走肉的軀殼,不斷重複著同樣的一句話。
    謝傾心底泛起難言的恐慌。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白肅。
    恐懼操控著她的大腦與神經,在她反應過來前,另一隻沒被控住的手已經重重落在了白肅臉上。
    清晰的掌印迅速浮現在男人臉側。
    白肅回過神,才發現謝盈時的手腕被他掐出了淤痕。
    他猛地撒開手,眼裏滿是內疚與無措。
    “阿時,我不是故意的,你疼不疼,要不要我送你去醫院?”
    謝盈時將手藏到背後,搖頭。
    “我還有事,先走了。”
    聽她這麽說,白肅又想伸手拉人,卻在指尖碰到她皮膚的瞬間縮了回去。
    謝盈時抖了一抖,轉身。
    “白總還有什麽指教?”
    她這一聲白總,明擺著是要拉開兩人的距離。
    白肅愣了愣神,“白總?”
    他往後退了半步,突然笑了。
    “什麽白總,我現在,就是個啃老的廢物。”
    這麽多年來,白肅頭一次覺得,謝盈時沒選自己是對的。
    謝盈時像是聽到了什麽離奇的新聞,眼裏流露出不可置信。
    白遠山明明跟她說過的。
    他說,隻有她離開,才不會影響白肅的前程。
    他說,白肅是他唯一的兒子,是白氏未來的繼承人。
    他說,他對兒子寄予厚望,不能由著他娶一個對他毫無助力的妻子。
    麵對長輩的勸誘,十八歲的謝盈時犧牲了自己的愛情。
    她愛他。
    所以她不能害他。
    她隻能放棄他。
    沒有人知道,她寫下那封分手信時,用了多大的勇氣,流了多少的眼淚。
    可事到如今,她才知道——
    白肅沒有因為她的放棄,得到更光明的未來。
    恰恰相反。
    她,才是真正毀了他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