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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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前一天,謝宸旻給所有的親朋好友打了電話,包括他的親戚,好友,同事同學,當然包括那三個出人頭地的舍友。
    “反謝宸旻聯合會”的那個群聊還在,隻是聊的天少了,聯係的也不多了。
    他們還不知道我死了。
    他開著免提,音量開到最大。將招財的裝狗糧的小碗搬到腳下來吸引大狗過來,謝宸旻說著說著,就會摸摸它那顆白色的腦袋。
    像是要和什麽人一起共享這些手機另一邊的祝福一樣。
    招財看他可憐的份上不介意他扒拉。
    我聽見他們每一個人的聲音。
    他說,我和林初,要結婚了。
    他們說。
    厲害了啊謝宸旻,林哥咋答應的,錄音了嗎,快點發過來我聽聽。
    以後扔狗糧變得合法了,我以後還能活嗎?
    旻哥林哥早生貴子,百年好合。
    謝宸旻搓了下招財的頭,說,謝謝你們啊。
    我聽見每一通電話的另一邊都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一下,不隻是巧合還是四年的默契,他們隨後都問了一句,旻哥,你怎麽了。
    曾經的謝宸旻應該是挨個懟回去,懟高興了再約在一起吃個飯,總之是不會說謝謝的。
    他們約好了“大愛之間不言謝”,說謝謝這兩個字是要被罰請客的。
    謝宸旻說,高興,高興到有點緊張。
    沉默被緩解了一下,他們似乎像理解語文閱讀一樣把謝宸旻的反應以為是數年之後打磨的成熟,和在千辛之下堅守至此的感慨。
    他們說,林哥呢?
    他說,在睡著呢。
    他們回,天都亮了,快,叫林哥起來接電話。
    謝宸旻笑,我哪敢啊。
    他們終於放鬆下來,說道,喲,歲月把咱旻哥的臉皮磨薄了。
    我聽見他的親戚們良久沉默,有的說了聲照顧好自己,有的則直接掛掉了手機。
    我聽見電話另一邊傳來的聲音夾雜著稀稀碎碎的涼雨,或是尷尬虛偽的迎合。
    但謝宸旻始終如一的,撥通之後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和林初,要結婚了。
    我並不知道他打這些電話是為了什麽,我隻是在旁邊看著他打完,在原地呆了很久。
    招財舔舔他的手指。
    他回過神了,看著招財,又撥通了電話。
    他對母親說,媽,你幫我照顧幾天招財。
    他母親也沒有多問,隻道,好。
    她又添了一句,你別讓它孤單太久了,它有靈性,會想人。
    她說,小初走了,也好讓它陪陪你。
    我看到謝宸旻黑色的瞳孔漫無目的地向外望著發愣,然後轉向了手邊的招財。
    招財看著他,哈著舌頭,腦袋一歪。
    他說,哦。
    招財是會想人的。
    到現在它還把進寶趴著睡覺的毛毯藏在窩裏,誰也不讓動。
    每天迎接謝宸旻回來之後,都會習慣性地把腦袋轉向門口等一會兒。
    我記得他把它給我的時候,它還很小。它太聰明了,在陌生的環境裏畏手畏腳地討好著我,生怕再被丟掉。
    謝宸旻說,初,你在等我幾年,我就去你的城市。
    你一個人的時候,讓這個小家夥陪陪你。
    對了,它叫林招財。
    我想這個家夥會記得我的體溫和味道的。在它每個做噩夢的晚上,總喜歡把白色的狗頭嗚嗚地往我胳膊肘裏拱。
    我的同事問我單身嗎。
    我說,沒有。
    他們說,怎麽沒見過你對象。
    我說,他不在這個城市。
    他們笑,勸你一句,異地戀不長久的。
    我說,嗯。
    他不在這個城市,但他是在我身邊的。
    招財像慘了謝宸旻,身為一隻薩摩跟隻二哈一樣能拆。每天它用尾巴和舌頭叫我起床的時候,我就感覺某個傻子從來沒離開過。
    ……
    謝宸旻掛了電話,對招財說,你怕一個人嗎。
    招財的黑眼睛懵逼地看著他。
    他想了想,換了種說法,你怕一隻狗嗎?
    招財不知聽懂沒,反正汪了一聲。
    謝宸旻從招財碗裏偷了一粒狗糧獎勵它。他摸著狗頭,說道,我也是。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麽感覺,像在淒然的寒夜裏囫圇吞下一杯冰水,歇斯底裏的涼意刺痛五髒六腑,跳動的血液也被凍住。
    我伸出僵硬又虛空的手,妄想摸一摸他的頭。
    謝宸旻突然站了起來,身體穿過我的手掌,我大概就此碰到了一顆鮮活的心髒。
    他說,你在這裏等一會兒。
    招財嗷了一聲,眼睛裏倒影出謝宸旻急忙跑出去的身影。
    ……
    我記得那一年我的生日,我加班。
    忙碌到沒時間看手機一眼。
    直到城市的車水馬龍在鋼筋囚籠中照舊的流動起來,夜不知多深了。
    我才記起來,今天是我的生日。
    晚上有些冷。我的鼻尖凍得有些發紅,終於有空拿出昨天忘記充以至於還剩可憐的十分之一電的手機。
    謝宸旻一天沒說話。
    我想起昨天他說,他明天外出有事,可能沒法及時回我消息。
    他可能忘了,加上事忙,這一天的意義便沒有那麽重要了。這無可厚非。我放起手機,裹緊了衣服,趕上了最後一班地鐵。
    窗外的光影比人生活得還要犬色聲馬,我欣賞不來這些繁華的藝術,隻覺得吵,歪頭小憩了一會。
    我就這麽平常地到家,見到了謝宸旻。
    他坐在我的租房門前的樓梯上,安靜地坐著,跟隻被人丟了的流浪狗。
    他老遠就看到我,不說話,目光一直附在我的身上,幽怨地盯著我走過來。
    我措了一會兒詞,道,你不是有事嗎,怎麽來了。
    他仍然坐在樓梯上,仰頭看著我。
    我好像在他眼裏看到了些怒火。
    他把手邊的盒子塞到我懷裏,冷冰冰道,今明兒兩天我放假,祝你生日快樂。
    我說,你怎麽了。
    他說,我回去了。
    我不解,抓住他的手腕,說道,你去哪兒,要是放假的話,今天晚上就在這裏住著吧。
    他說,我來跟你分手。
    我心髒突然漏跳了一拍,然後噎在胸口,隻能說一句,什麽。
    謝宸旻說,你放開我。
    我抓著不放,疑惑地追問道,你說清楚,到底什麽事。
    他深呼了一口氣,道,我現在特別生氣林初。
    我從來沒有覺得如此懼怕過,也沒有想過謝宸旻的怒火從哪裏來,隻是努力抓住可以救我的稻草,裝作淡然道,今天是我生日,你要是想分,別今天行嗎。
    謝宸旻轉過頭來看著我,說,林初,你是沒心嗎你。
    他說,你自己說,你答應我什麽了。
    現在已經十一點半了,你才回來。
    是誰跟我保證自己沒有夜班的。
    鄰居阿姨說你幾乎每天不到十點不回家。
    你每天都騙我。
    你也知道今天是你生日。你怎麽不再晚個半小時回來,達成個夜不歸宿成就?
    計算機多香啊,你下輩子跟它吧,還要我幹什麽。
    分手。
    我心中時隔多年再次飄起省略號。尷尬地咽下一顆被卡得不上不下的心。
    我說,謝宸旻,你有一說一,能不能不要陰陽怪氣。
    他說,我從你騙我的下班時間就在這裏等你,越等越晚,越想越氣。
    他自己發了一頓火,把自己的氣也給發消了,埋怨道,結果你這啥態度,你就不會挽留安慰一下我?
    那行,今天先不跟你分,明天一天咱倆就是陌生人,誰也不認識誰,後天你送我去車站。
    我真的忍不住笑了。
    笑出來些眼淚。
    他說,你給我嚴肅。
    嚇死我了這個混蛋。
    我打開門,說,進來吧陌生人。
    謝宸旻像個沒泄完氣兒的氣球,又焉又鼓地進來了,看著搖尾巴來迎接我的小招財舔我的手心。實在忍不了,別扭地和我說了一句,我想你了,初。
    我說,我也想你。
    謝宸旻的氣頓時煙消雲散。
    然後我的賬就該跟這個陌生人算算了。
    如果不是他這個玩笑似的鬧脾氣,我不知道謝宸旻對我這麽重要。
    一點失去的預兆就讓我心驚膽戰。
    我看著給我拆蛋糕盒的他,心想,怎麽會有這麽好這麽傻的人。
    他的舍友說他戒了遊戲,幾乎每天都玩命的學習,他說他也是有夢想的人了,它在另一個城市。
    他從那裏跑到我這裏,抱著一個定製的手工蛋糕,在冷冰冰的門口從下午七點等到十一點。
    他發完小脾氣之後,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我的神情,怕我對他一時的無理取鬧生氣了。
    他從來都沒有想過怪我。
    我的眼眶有點涼,在一秉燭光的照耀下看不出來什麽異樣。
    謝宸旻抱著招財給我唱生日歌,他唱歌意外得好聽,但這人從來不老實,唱著唱著惡作劇一般地親了我臉頰一下。
    碰到了一行清涼的淚。
    他小小地一驚,說,初。
    我說,你別說話。
    我在燭光熄滅之前,許了個願,願是一個世界,世界裏有他。
    蛋糕是什麽味道的我忘了,隻記得那天我有點瘋。
    我能聽到他伏下了身來,在我耳邊喘著粗氣,道,初,你要不要歇會兒。
    我說,你到底行不行,不行換我來。
    他道,你饒了我吧。
    ……
    謝宸旻買了蛋糕回來,割了兩塊給招財。
    招財把一塊叼回窩,放到小貓曾經睡覺的毯子上,吭哧吭哧跑回來,在他身邊自己吃另一塊。
    謝宸旻說,你會唱歌嗎。
    招財說,嗷,嗷。
    謝宸旻唱了起來。
    他看著燭光,說,生日快樂。
    燭光剪下他的樣子,他的聲音,映在我虛無的身體上,它慢慢地開始顯形。
    十二點過了,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的頭七。
    雖然隻有我一個人能看到自己現形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