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舊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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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時,他也曾隨水羲和的父親去過幾次戰場,到過流沙沙漠。
水羲和因為比他小上兩歲,那一次他未能與她一同前往。
回到西都,他同水羲和講起大漠的壯闊、講起它蒼涼中的遼闊無垠,水羲和有點向往。
他答應她,等她再大一點帶她去看大漠孤煙,看長河落日。
可惜,後來諸多變故,水羲和因為征戰到了流沙沙漠,他卻因入了朝未能陪她同行。
直到他辭官離開西都,他南下了兩個月,又轉而北上,再次到了流沙沙漠,在那裏住了兩個月。
她因戰事繁忙,未能前來。
他寫信告訴她,他在最適合看夕陽和月亮的地方搭了三間茅草屋,專門給她留了一間。
兩個月後,他父親的忌日快到了,他離開了西北,回了靠南的祖籍去祭拜他父親。
之後每年,他都會去流沙沙漠住一個月。
可是,水喬幽一直未能有空閑前往。
年少時以為很容易就能完成的事,變得無比困難起來。
直至她死,他都沒能實現年少時的諾言。
再回到流沙沙漠,他又想起了她。
楚默離翻了一頁,看到了一幅小圖。
雖然俞白的畫筆與眾不同,但是通過上冊的那些畫作為參照,他未標注,他人也能看出那是年少時的水羲和。
她坐在茅草屋頂上,托腮看著沙漠中的月亮,側臉上還透著稚氣。
看著那與眾不同的線條,楚默離記起在淮北時,顧尋影同眾人討論過的一件事。
再看眼前這幅畫上的人,他不由自主想起昨晚坐在院子裏看著月亮乘涼的人,畫上之人側臉線條其實的確和水喬幽很像。
這一次,俞白沒有住滿一個月就離開了。
因為,連逸書找到了流沙沙漠。
俞白看著他,沒有了住下去的心情,當日就回了南方。
連府雖然和水府就是相鄰而建,實際上,卻是俞白先認識了連逸書。那時,他還不懂朝堂,少時,二人也算是誌趣相投。
兩人相熟之後,俞白帶著妹妹水羲和一起出門玩耍,介紹了二人認識。
那也是俞白做的最後悔的一件事。
連逸書的父親知道兩家孩子關係不錯後,在天子麵前提了一嘴這件事。
過後不久,在一次宮宴過後,顯宗向兩位重臣說起兩家兒女,給二人做了個媒人。
此事雖未明下聖旨,卻也算是天子賜婚。
連逸書的父親深感榮幸,當下應下了這場婚約。
水羲和的父親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麵對君聖臣賢的場景,似乎也不能說不可以。
因為他更清楚,這不是一場簡單的婚約,盡管連逸書的父親也隻是想為天子分憂,他亦不能拒絕。
兩家的婚約就這樣定了下來。
俞白不知道連逸書聽說這件事的時候是什麽反應,但後來他知道,他早就覬覦了他的妹妹。
水羲和那時還不太懂男女之情,可她清楚,她的父親是沒有辦法拒絕這門婚事的,連逸書這個人,她也說不上討厭,父親回家和她說起這件事時,她默許了這件事。
因為倆家的這段婚約,以前在朝堂多有不和的文武兩派之間的關係似乎改善了很多,甚至有人真的開始認為兩人是天作之合。
通透聰慧如連逸書都幼稚地認為,他們倆家的關係會因他們的這段婚約有所改變。
又或者說,他以為憑自己的一己之力就能改變一切。
殊不知,有很多事,就如早就已經腐朽衰老的大鄴一樣,個人之力,根本無法逆轉局勢,力挽狂瀾。
他們二人的父親都當得起大鄴的忠臣,可是忠臣的立場,也會是多樣的。
連逸書是驚才絕豔的西都才子,可他也不能改變他父親對於忠君愛國的理解,影響他父親的抱負,更不能改變那些重文輕武的文臣的想法。
水羲和十五歲那年,她的父親奉旨南下平亂。
連逸書的父親在西都負責整個大軍的糧草調度,因那幾年大鄴內憂外患,多有戰亂,籌集糧草的事情也變得日益困難。西都支援的糧草一拖再拖,水羲和父親率領平亂的大軍因援兵和糧草久久不至失利,沒有等到援軍,戰死在夷水。
那一戰,她父親帶走了水氏一族一半的男丁,他們同他父親一樣,都再未能活著回到西都。
幸虧水羲和同俞白帶著援兵在一日後抵達夷水,最終將叛亂暫時壓下。
帶著父親的遺體回到西都後,連父親的葬禮都還沒有結束,水羲和帶著婚書去了連府,決絕地退了他們之間的婚約。
她之所以去退婚,實際上並不是水喬幽說的性格不合,亦不是顧尋影推測的連逸書的父親故意壓下了求援的折子,導致了水羲和的父親戰死。
援兵和糧草久久未至,是因糧草的確難愁,是因水羲和父親求援的折子晚了幾日才到連逸書的父親手裏。也是因為折子晚了幾日才到,更是因為糧草的確難籌。
連逸書的父親不是害死水羲和的父親凶手,他隻是盡職盡責,在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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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後來俞白的父親被扯入了貪墨案。
連逸書比水羲和早一日知道她父親被困在邵州,然而,他前一日見到了俞白,卻沒有向他透露,更沒有告訴水羲和。
他姓連,他是連府的公子,從他的立場上來說,他沒有透露,也是情有可原,可是,那隻是在他的立場上。
自那一日起,他和水羲和的關係,就不可能維持了。
水羲和的父親一死,水氏一族遭遇重創,水、連兩家的婚約,若是再持續,大鄴第一望族,很快就會被他人取代。
這段婚約,對於水家來說,於公於私,都不能再續。
他們的婚事雖然算得上是天子賜婚,但是天子也未下過明確的旨意。
水羲和抓住這一點,快速果斷地退了這場婚事。
連逸書的父親,最是以自己這個兒子為傲,當初答應讓兒子入贅水家是為君分憂,知道水家依舊不願意嫁女兒,連逸書的父親迫於外麵傳言的壓力,沒能阻止水羲和退婚。
連逸書更沒有權力說不願。
這件事傳到顯宗耳裏,因水家正在悲痛之中,朝堂上下也都在說折子和糧草的時候,顯宗也隻好先安撫水家,讓水羲和再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決定。
這件案子,朝廷查了三個月,傳言都被證明不實。
也是在這三個月中,水羲和通過層層阻力,繼任了水氏一族的族長。
朝堂調查的結果出來後,水羲和的母親殉情而死。
她母親葬禮後沒過多久,西邊又出現了叛亂。
顯宗看水羲和態度堅決,不想自己的好心最終湊成一對怨偶,也沒再說讓水羲和好好想想,默許了他們這段婚約作廢。
俞白父親牽涉的貪墨案,卻不如這事順利。
盡管俞白和水羲和多方周旋,他們還是沒能救得了他的父親。
這一年,他的父親含冤死在了獄中。
除了他父親,俞家和他父親的門生,還有諸多人受到牽連,前後死了二十八人。
直到一年後,俞白才替他父親洗刷了冤屈。
這兩件事,讓水羲和、俞白同連逸書三人的關係再也無法修複。
連逸書亦清楚,就算他父親和水羲和的父親之死沒有關係,單憑俞白父親的死,他和她之間也再無可能。
俞白替父申冤,逆風翻盤,展現了他卓越的能力。此事之後,他得到了天子重用,同連逸書一樣,名冠西都。在朝堂上,他也開始逐漸露出鋒芒,比剛入朝堂、還帶著父親光芒的連逸書更加引人注目。
俞白知道顯宗重用他,並不是真的看中他的才華,而是他、水家和連府之間的衝突,更是他的後生可畏。
恰好,天子是否真的信任他、看重他對他來說,也不是那麽重要。
俞白在朝堂之上大放異彩,讓連逸書的父親依舊未能實現朝堂政論大體方向一致的期盼。
有了俞白的協助,盡管中間多有磨難,元氣大傷的水家最終還是快速穩住了手中的兵權。
平亂,近幾年在大鄴時不時就會出現,亦早就有異地王侯以各種理由開始不再進西都朝拜了。
除了戰爭,王朝也有許多其它問題開始顯現。
在大鄴這樣一個曾經輝煌無比的王朝裏,問題開始顯現時,實際上它們已經是沉珂,已經難以治愈的沉珂。
俞白不再有空閑可以陪水羲和去戰場,他也知道一個王朝的衰敗,不是憑一己之力可以改變的。
但是,他還是希望盡己之能,去挽救它。
很快,他在顯宗的支持下,開始著手整改大鄴一些已經不再適應的律例。
這聽著似乎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可他和以前那些隻是走過場的人不一樣,決心堅定,有著雷霆手段。因有天子支持,簡單的律例修改,演變了一場變革。
處在西都的虛偽繁華之下,尤其是那些一直都待在繁華安寧的西都從未親曆戰亂的王公貴族,在水羲和的父親戰死,叛亂卻被壓下的情況下,他們仍舊相信大鄴春秋鼎盛,沒有了一個大將軍,大鄴還有無數人才。那些亂臣賊子,不過是跳梁小醜罷了,終究成不了氣候。
至於那些地位超然的世家大族,就如曾經楚默離對水喬幽說過的那樣,無論何時,他們都會將家族興旺放在第一位,朝廷、皇室宗親都隻是他們用來維持、興盛家族榮耀的工具。比起大鄴的興盛,多數世家更在乎他們自己的傳承。
俞白主導的這場變革,還沒能救大鄴,首先卻衝擊到了他們的利益。
這件事甚至讓連逸書那一直都以君意為重的父親,也開始和這些王公世家有了一些共識。
俞白心中更是明了,顯宗願意支持他,目的也是在此。
雙方的矛盾因此瞬間暴漲,俞白當即成為了眾矢之的,因為他和水羲和的關係,水羲和與整個水家也受到影響。
俞白早就預料到了這個結果,他其實也可以慢慢做這些事,那樣的話,這些矛盾多數就能被很好的控製。然則,大鄴的困境,已經不允許他慢慢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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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還有水羲和支持他。
他們二人延續了父輩的情誼,在朝堂上相互扶持。
有了水羲和的協助,這件事雖然做得艱難,他卻從未退縮過。
隻是,內亂很快再起。
顯宗在群臣的建議下,連續派了幾位能臣平亂,均被叛軍打敗。水羲和請旨出征,顯宗同意了。
水羲和離開西都之後,俞白在朝堂之中的處境,變得更加艱難,卻也頂住了各方壓力,幫水羲和掃除了後方障礙。
四個月後,水羲和收複了之前被叛軍占領的城池,勝利歸來,水家的元氣漸複。
兩人就這樣一路相扶地走著,昌平十四年秋,水羲和獲封大將軍,俞白主導的變革似乎有了一定成效,一切看起來似乎都在逐漸變好。就連衰老的大鄴,似乎也有了可以延續的希望。
然而,沒過多久,顯宗突然叫停了這場變革。
俞白在做這件事之前,就知道這一天會來的。
他沒有意外顯宗的決定,卻沒想到,他會變得如此之快。
他一叫停,他做的一切,都變成了無用功,並且自身的處境變得更加艱難,連帶水羲和與整個水家也受到了他的牽連。
之後,看到王公世家的氣焰已經被打壓了的顯宗,再也沒有采納過他的那些治國理念,他重用的年輕人換成了連逸書。
此事過後,不到一年,顯宗病逝了,皇太子即位,改年號為上元,即大鄴最後一位皇帝,廟號德宗。
德宗年輕,對一眾老臣都十分謙遜敬重,這也讓俞白在朝中更受排擠。
俞白對整個大鄴失望至極,再也無法協助水羲和,並因自身處境,反而帶給了她很多麻煩。他知道,他已經不適合留在朝堂了。
上元元年,上元節過後,俞白辭官離開了西都。
上元二年,水羲和在江槐城病重,並未告知俞白。
他得知消息,快馬加鞭趕往江槐城,路上累死了兩匹馬,他卻依舊未能見到她的最後一麵。
前一年那個深夜的告別,成為了他們最後一次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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