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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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沐浴,你先睡。”
    楚默離沒有點燈,摸黑拿了換洗的衣服出門。
    他一走,屋裏又陷入寂靜。
    水喬幽側身,目光又落到灑滿月色的窗簷上。
    楚默離沐浴回來,發現她仍舊沒睡。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了一眼窗外,索性沒去關窗,直接上了床。
    他摟住她,同她輕語,“還不睡?”
    水喬幽眼前的月色被他擋住,隻有些許透過蚊帳灑進來,她有些散開的神思歸攏,和他對視了一眼,閉上了眼睛。
    楚默離瞧著她的反應,差點失笑,配合的不再打擾她。
    一炷香過去,水喬幽卻又睜開了眼睛。
    楚默離呼吸平穩,許久沒有動過,她以為他已經睡著了,沒有半點睡意的她,目光又透過蚊帳望向外麵。
    蚊帳外的月色有些斑駁,這樣的景象讓她想起了一件舊事。
    小時候,俞白發現她喜歡看月亮,帶著她悄悄爬上了屋頂。
    屋頂的月亮果然如他所說,更大更圓。
    隻是,她仔細看了很久,都沒有從月亮裏看到他說的人。
    再大一點,她自然明白了,他當初就是忽悠她的。
    再後來,她第一次跟隨她父親出征。夜晚的軍營裏,月色照人眠。還有很多人與她一樣,同樣喜歡看月亮。
    因為,無論在哪裏,唯有那輪清月與遙遠故鄉的景致相似。
    她父親去世之後,俞白又入了朝堂,再出征,她就是一個人了。
    站在深夜的軍營裏,月色如舊,她再抬頭,發現俞白曾經所說,好像並沒有騙她。
    之後的日子裏,她有從月亮裏,看到過故鄉的山川,也有看到過父母,還有俞白。
    水喬幽盯著月光出神之際,不知旁邊的楚默離也睜開了眼睛。
    楚默離一睜眼,就看到星星點點的月光落在她的臉上,讓她顯得比那高懸的月亮還要虛無。
    他看了她許久,她都沒有察覺。
    楚默離一時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他摟著她的手故意收緊了一點,“睡不著?”
    水喬幽的思緒被他打斷,目光下落,看到同樣染上了些許月色的他,一時又有些晃神。
    借著月光,楚默離感受到她目光的異常,在她額心輕輕落下一吻。
    水喬幽稍愣半息,分清了過往與現實。
    楚默離放開她,起身下床。
    水喬幽不知他要做甚,目光隨著他走。
    楚默離點燃了蠟燭,披了件外衣,找了把團扇出來,又給她也拿了件外衣,走回床邊,俯身將她抱了起來,“若是實在睡不著,就先別睡了。”
    水喬幽不解他意,用眼神問他,做甚?
    楚默離沒有回她,抱著她到了房門口,“幫個手,開個門。”
    水喬幽見他不答,要開口問他,聽到他的話,先止了話語,伸手開了房門。
    楚默離抱著她邁過門檻,幾步又到了另一道門前,垂眸示意了她一眼。
    水喬幽接收到,伸手開門。
    手伸回來,意識自己的反常的‘聽話’。
    還沒找到原因,楚默離已經步下台階。
    他未再往前走,而是轉身提氣帶著她躍上了屋頂。
    他不在乎塵土,在屋頂上坐了下來,再將外衣給她披上,讓她仰躺在了他腿上,這才回答:“今晚的月色確實不錯,為了這月色,晚點睡也無妨。”
    水喬幽明白了過來,他是陪她來這屋頂看月亮的。
    楚默離手上輕輕地給她打著扇,阻止了虎視眈眈的蚊蟲向她靠近。
    月色灑在屋頂,落在兩人身上,將彼此的五官都清晰地照了出來。
    楚默離瞧著近在眼前的她,眼裏不自知地暈染了一層柔情,片刻後,他抬頭望著快至頭頂的清月,與她說道:“說起來,我也已許久沒有賞過月了。”
    坐在這屋頂看月,比坐在窗前看得更清楚。
    頭頂的月亮,似乎比他剛回來時,也更圓了。
    她睫毛往上抬起,想要起身,他的臉進入眼簾。
    沾染了月色的臉,從下往上看,線條更顯清晰。
    楚默離這話讓水喬幽又想起了一件舊事。
    一件與他有關的舊事。
    她止住了起身的動作,望著他泛著月色的臉。
    楚默離回想過往,“我上一次看……”
    他話語驟然止住,目光往下落。
    兩人目光隔著月色與夜色對上。
    憑借這一眼,兩人直覺對方想起了與自己所想的同一件事。
    兩人齊齊安靜了兩息。
    當初都無羞澀的兩人又不約而同轉了目光。
    楚默離轉移了話題,“又快滿月了。”
    水喬幽的目光則掃到了鄰居們的家中,想起今日多出來的那兩位客人。
    她用鼻音回了他一句,“嗯。”
    上次的屍體,是請他幫忙處理的。這次,水喬幽卻沒再與他提起。
    她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重新看向頭頂的月亮。
    楚默離低頭,沒有注意到她那一眼。
    他瞧著她專注的眼神,未再出聲打擾她,一邊幫她打著扇,一邊陪著她一起賞月,先前那沒說完的話,也不再提。
    水喬幽望著月亮與它周邊雲彩星辰逐漸變化,亦默契的不再出聲。
    睫毛偶爾煽動,她就能看見線條分明的五官。
    再看月亮,月亮裏的舊景與人,似乎逐漸遠去,被那線條分明的側臉線與五官替代。
    楚默離開始那回憶的事一打岔,水喬幽也忘了思索,兩人這個姿勢坐在這裏是否不妥。她眨了一下眼睛,一切又恢複如常。
    開始那莫名產生的些許尷尬,則在月色的浸染下,終於散去。
    屋頂下,在對麵屋裏暫歇的時禮,聽到開門聲時,起來查看。剛到門口,隱約瞧見楚默離抱著水喬幽出門,他連忙緩了開門的動作。等了須臾,沒有聽到楚默離的傳喚,他出來看了一眼,見到兩人坐在屋頂上,他未去驚動二人,在屋簷下靜靜守著。
    楚默離與水喬幽安靜地在屋頂上坐了約莫一個時辰,水喬幽依舊沒有睡意,目光垂落,瞧見的楚默離也是精神的。
    她視線又稍微偏了點,看到他手裏仍在輕輕搖晃的團扇。
    他自己脖頸上,卻似乎有了被蚊蟲咬過的痕跡。
    她目光還沒來得及收回,楚默離察覺到她的注視,目光也落了下來。
    楚默離低聲問她,“困了?”
    外麵早已響過四更鑼聲,若有朝會,五更鑼聲響過,他就該回他的王府做上朝的準備了。
    水喬幽從容不迫的將視線移開,“嗯。”
    她打算起身,人剛要動,楚默離就抱著她起來了,“那這月色,我們下次再看。”
    話語落下,兩人已經落在院子裏。
    再到房間也沒幾步路,楚默離沒給她下來的機會,就又輕鬆抱著她回到了床邊。
    屋裏比起先前涼快了一些,躺在床上,楚默離想起她在月亮下的模樣,擁著她的手縮得更緊。
    水喬幽反正不怕熱,他也不怕,她就隨他去了。
    閉著眼睛養了一會神,耳邊的呼吸逐漸平穩。
    她以為他睡著了,他卻忽然出聲。
    “阿喬,等忙過這段時日,我陪你回原陽去看望你父母。”
    水喬幽睜開眼睛,撞進了楚默離的眼睛。
    她與他互看一息,又閉上了眼睛,“時辰不早了,睡吧。”
    楚默離雖然早已經料到她的反應,聽到她果斷的話語還是有些哭笑不得。
    “阿喬。”楚默離這次沒聽她的,聲音不重卻吐詞清晰,“我們都這種關係了,你還不願意帶我見你的父母。”
    水喬幽睫毛一動,重新睜眼。
    她覺得他這話聽起來有點怪怪的。
    楚默離臉上沒有不滿也沒有委屈,目光卻鎖定著她。
    什麽情緒也沒有的眼神,卻更是容易讓人心虛。
    “……”水喬幽雖未又心虛,被他盯久了卻還是開了口,“我們並不是可以見父母的關係。”
    楚默離聽著她同樣清晰的回答,靜默了下來。
    水喬幽目光未躲,與他對視著。
    帳外的月光,好似也比先前要清冷了許多。
    過了兩息,楚默離摟著她腰的手縮緊,在心裏歎息了一聲。
    她這要是個男子,那世間最薄情寡信之人,定是非她莫屬。
    “阿喬。”楚默離輕笑著感慨,“你這話讓我知道了,原來負心薄幸這種事,亦是不分男女。”
    “……楚默離。”水喬幽神情不動,與他辯論,“那日是你情我願,我早就與你說過的……”
    她話沒說完,楚默離湊近了她,用唇阻止了她的辯論。
    水喬幽怔住,感覺……他現在堵她話也是做得越來越順暢了。
    楚默離本來隻是不想讓她繼續說下去,感受到她唇上的涼意,忽然又不想放開了。心念一動,他便熟練地咬開了她的唇,溫柔卻不失強硬地擠入了她的地盤,直到她呼吸逐漸困難,才放開她,自己整個人也不動聲色地往後麵稍微挪了一點。
    盡管如此,喬幽還是感受到了他身體的變化。
    驟然,帳內這一方小小的天地變得有些悶熱,兩人的呼吸聲,也顯得格外的粗重。
    水喬幽望著他的視線慢慢地往下。
    楚默離注意到,想起舊事,快速抬手擋在她下巴上,止住了她的動作,深吸了一口氣,道:“既然,這件事你我看法不同,到時候,我們就去請伯父伯母做個評判。”
    水喬幽目光停住。
    伯父伯母。
    他是指她父母?
    楚默離這稱呼,盡管她已不是第一次聽到,還是讓她止了目光。
    楚默離壓著嗓子又補了一句,“另外,今日,我不情願。”
    水喬幽聽著他一本正經的話語,這夜,第二次愣住,半息過後,才反應過來,一時沒有接上話。
    楚默離還應景的又往後挪了一寸,溫聲道:“時辰不早了,休息。”
    水喬幽看著他閉上眼睛,默了須臾。
    聽著他的呼吸與心跳都逐漸平穩下來,她也沒再往下看,想要翻身。
    旁邊說著不情願的人,另一隻放在她腰上的手卻又沒有移開。
    她剛動,他手上用力,阻止了她的動作。
    水喬幽瞧了他一眼,他則依舊閉著眼睛。
    水喬幽意識到他們在有些問題上根本就不能溝通好,緩了一口氣,懶得再動了。
    被他這麽一打岔,水喬幽也沒再想著去看外麵的月亮了,閉著眼睛養了一會神,漸漸地也有了睡意。
    水喬幽的呼吸逐漸平穩,楚默離睜開了眼睛,盯著她看了須臾,伸手在她眉心輕輕撫了撫,擁著她睡去。
    不知何時,兩人間的那點距離又沒有了。
    沒過多久,五更鑼聲響起。
    水喬幽感知到楚默離下床,卻沒再如以往一樣立即清醒過來。
    直到,手伸出去,沒有感受到那股比夏日烈陽還熱的皮膚,人漸漸清醒過來。
    窗外的月光已經變成魚肚白,水喬幽閉眼又躺了片刻。
    一晚上都沒睡到兩個時辰,她卻已毫無睡意。
    抬手衣袖滑落下去,露出手上的鐲子。
    她看著手上的鐲子,又想起了昨晚楚默離再一次提出要去拜祭她父母的事。
    過了一息,她又試著取了一遍鐲子。
    然而,這次還是與先前一樣,沒有取下來。
    她回想它被套在她手腕上的那日早上,楚默離似乎很快就將它戴她手上了。
    她有些不解,既然能輕鬆戴上,怎麽就會取不下來。
    她又試了一次,仍然徒勞無功,她瞧著自己的手,在心裏歎了一口氣,不得不再次放棄。
    外麵天又亮了一些,水喬幽也沒在再睡,起床去了鄰居家。
    她如先前一樣,給紅綺送去了一碗粥與一根可以燃燒三個時辰的燈芯。
    自從第一日紅綺與她討價還價之後,她未再向她問過任何話。
    放下粥與燈芯,她未管紅綺的嘶喊,一刻也未逗留,就離開了暗室。
    來時,她沒有點燈,離開,她亦未需要燈火照明。
    紅綺看著她沒有發現她昨日在四處留下的標記,暗暗鬆了口氣。
    紅綺憑借一碗粥與那三個時辰的光亮,猜測出水喬幽來送一次粥應該是代表過了一日。
    一碗粥,吃不飽,卻也可以讓她不會餓死。
    紅綺最初猜測水喬幽如此做就是消磨她的意誌,可是她一連幾日都是來了就走,一直不問她話,這又讓她有些質疑自己的猜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