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門推開，暮色順著門軸的裂縫滲進院子，像滴入清水的墨汁，在青磚地麵上輕輕洇開細密的紋路。
    三間正房矮矮地伏在灰瓦下，房簷探出尺許，簷角掛著枚生鏽的風鈴。
    東西廂房各有兩間，外牆下半截刷著半人高的綠漆，漆皮剝落處露出青灰色的磚麵，像是被歲月啃出了幾口斑駁的痕跡。
    院子比尋常四合院開闊些，足有二百多平方。
    南麵的倒坐房共四間，最左側一間打通作了過道，門框上方“出入平安”的磚雕被磨得發亮。
    丁雁羽拽著林琳跨過門墩時，掌心能感覺到她手腕在發顫。
    林琳像根繃到極致的琴弦，跨過門檻時肩膀猛地撞上影壁旁的石榴樹。
    枯枝上的殘葉早已幹透，被撞得簌簌跌落。
    “林琳，你覺得這院子如何？”丁雁羽捏了捏她發涼的指尖，
    “你不會傻的不要吧？”她瞥了眼林琳猛地抿緊嘴唇，
    “以前你雖說不招人待見，好歹知道為自個兒打算。
    那會兒不知道顧叔是你親爹，都能為口吃的死皮賴臉蹭補貼，現在倒突然硬氣起來了？”丁雁羽斜睨著林琳，
    “曾經為了生存都能彎腰，現在倒講究起骨氣了？你這骨氣啊——”
    她忽然提高嗓音，
    “說到底還不是讓你的兩個孩子受委屈？讓你公婆幫你養孩子，你就不想他們？孩子不想爸媽嗎？
    你可不虧是顧家血脈！
    咋滴？也要學顧家，用你自己的苦衷，讓你孩子們不能活在父母的關愛下，你和顧爸有什麽不一樣嗎？！”
    林琳的瞳孔猛地收縮，指尖不受控地攥緊衣擺，指節因用力過度泛出青白。
    丁雁羽的話像把帶倒刺的刀，狠狠剜進她藏在結痂下的傷口——
    這些年，林家父母像吸血蟲般榨幹他們的精血。
    徐磊每月工資還沒焐熱，就被林父林母要走大半，剩下的錢連吃口飽飯都不夠。
    為了多給孩子們攢點生活費，徐磊下工後便四處奔波找零活，哪怕是搬水泥、卸磚車的苦力活兒，隻要給現錢就肯幹。
    但這年頭兼職機會哪有那麽多？
    隔三岔五才能撞上一樁活兒。
    更要命的是，徐磊父親前年查出肺結核，
    徐家本就被林家掏空了積蓄，如今添了長期病號，買藥、住院處處需要錢，日子更是像被勒緊了褲腰帶，連口喘息的空隙都沒有。
    林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最怕接到老家電話，怕聽見孩子問“爸媽什麽時候回來”，
    更怕聽見公婆欲言又止地說“家裏挺好，你們不要擔心”。
    這幾年的苦楚、徐磊被透支的體力、被凍裂的手掌，都成了卡在喉嚨裏的刺。
    "我......"她喉嚨動了動，發出的音節卻碎成齏粉。
    暮色從四合院的瓦縫裏滲下來，給她泛白的臉鍍上層灰敗的霜。
    "我什麽我？"丁雁羽沒好氣的瞥了林琳兩眼，轉頭朝文蕾伸出手
    “把鑰匙給我。”
    文蕾默不作聲的將手中的鑰匙遞給了丁雁羽，看向林琳的目光帶著三分心酸和不忍。
    轉頭丁雁羽將小院的鑰匙重重的塞到林琳手中，
    “拿著，別犯倔，以後顧家給你什麽都收著。
    自己的童年受過的苦，別讓你的孩子也和你一樣。”
    文蕾靜靜望著林琳，眼前那張熟悉的臉龐，不過幾年光陰已被生活碾磨得失去了舊日鋒芒。
    曾經明亮的眼睛如今蒙著層灰霧，眼角爬著細密的紋路。
    二十多歲的年紀，皮膚泛黃粗糙，紮頭發的皮筋褪成淺粉，鬆鬆垮垮地纏著幾縷幹枯的發絲，任哪一縷都能擰出生活的艱辛。
    “林琳，雁羽這話糙理不糙。
    骨氣不能當飯吃，你可以不接受顧家的彌補，
    但總得為孩子們想想，也替徐磊想想，他再這麽硬扛下去，身子骨要垮的。
    有件事你可能不清楚：你能分配到二中工作，顧爺爺沒少操心。
    這套房子更是他早在你畢業前就備好的，就等著找個合適的時機交給你。
    這幾年你和徐磊過得難，我聽說了——
    為了省出生活費，你在大學裏去當了保姆，課都顧不上好好上，成績自然受影響。
    聽說你連學校發的補貼都舍不得花，頓頓啃饅頭就鹹菜，把錢全攢著寄回家。
    你捫心自問：就憑你當時頻繁曠課、四處打工的狀態，若沒有顧老爺子暗中幫襯，真能順利畢業、還被穩穩當當留在京都分配工作？”
    林琳的身體猛的一軟，不是丁雁羽用力拽著，她肯定會癱倒在地。
    暮色中，她仰起臉望著文蕾，睫毛劇烈顫動，
    “我的工作……真的是顧老爺子安排的？”
    聲音輕得像片隨時會被風吹散的羽毛，卻在尾音處泛起抖得不成形的漣漪。
    文蕾別過臉去，不敢看她眼底碎成星子的光。
    “求你……”她忽然伸手抓住文蕾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文蕾的皮肉，
    “別讓徐磊知道這事。”話音未落，眼淚已砸在文蕾手背上，洇開小片水痕，
    “他……因為我已經夠苦了，要是知道我……
    知道我曠課去做過保姆，他.......他會受不了的......”
    林琳喉嚨像被塞進團浸水的棉花，後半句堵得生疼。
    文蕾鼻尖發酸，喉嚨也像被堵住了棉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按住林琳顫抖的肩膀，心裏長長的歎了口氣。
    與此同時，大門傳來“吱呀”一聲，老舊的銅環叩擊聲裏，顧晨和徐磊並肩跨進院門。
    兩人眼底都浮著層反常的潮紅，徐磊布滿血絲的雙眸，心疼的看向林琳。
    林琳的呼吸猛地停滯。
    看到徐磊向自己走來，她眼底的淚水嘩嘩的流個不停。
    “琳，我......來看看顧家送我們的四合院。
    我們終於有自己的家了，可以把孩子們接過來了。”他聲音沙啞得像含著把碎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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