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蕾看著顧瑤扶著後腰慢慢起身，懷有八個月大的肚子將寬大的棉襖都撐成了弧形，她雙手在餐桌上支撐了片刻穩了穩重心，才緩緩向林琳走去。
    顧媽抬手想攔，抬頭卻撞見林琳正用複雜的眼神看向自己。
    顧媽和林琳的視線在半空交匯了半刻，林琳眼底泛起的冷意，讓顧媽喉間一哽。
    顧媽隻覺得胸腔發悶，雙腿像灌了鉛，終究沒能往前挪動半步。
    文蕾歎了口氣，目光掃過在大堂裏追逐打鬧的幾個孩子，生怕他們撞到大腹便便的顧瑤，忙快走幾步上前攙住顧瑤的胳膊。
    “你這個時候去找林琳？快消停些吧！”
    文蕾攙著顧瑤的胳膊微微用力，將她往回帶了帶。
    顧瑤麵露不安，掌心下意識護住腹部，突然頻繁的胎動讓她睫毛輕顫。
    文蕾心下一驚，忙將顧瑤按坐在最近一個木椅上，轉頭時正看見林琳替兒子套上露著補丁的棉鞋，
    徐磊則蹲著往女兒碎花小棉襖的兜裏塞炒花生，油紙包的脆響混著孩子的笑聲，在酒樓裏顯得格外清晰。
    林琳忽然俯身對徐磊說了句什麽，男人抬頭看向大堂中央，喉結滾動兩下，隨後默默站起身，緊緊的攥住了林琳的手。
    文蕾看著林琳低頭避過眾人目光，一手被徐磊攥著一手牽著兒子，徐磊則抱起了地上的女兒，
    一家四口一句話也沒說，徑直走出了酒樓大門。
    顧瑤攥緊文蕾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她皮肉裏。
    與此同時，顧晨和顧媽也快步走到近前，顧媽的藍布帕子在掌心絞成一團，顧晨則皺眉看向門口，新郎服下的肩膀繃得筆直。
    四雙眼睛同時望向酒樓大門。
    林琳一家四口消失酒樓時，顧媽身體忍不住顫抖個不停，顧瑤忽然捂住嘴，發出壓抑的嗚咽。
    顧晨長長歎了口氣，伸手替文蕾理了理別在發燒的頭紗，指尖停在她耳垂上，低聲說，
    “以後再說吧，還有幾桌酒沒敬完。”
    顧媽聽聞顧晨的話，指尖在藍布帕子上輕輕顫了顫，轉而握住文蕾的手。
    “蕾蕾啊，”她扯動嘴角露出笑意，眼角的皺紋卻擠成了一團，
    “快跟阿晨去給長輩們敬酒，今兒個你們才是主角，旁的事兒都先撂下。”
    她扭頭看向顧瑤，見顧瑤正盯著林琳方才站的地方出神，忙伸手拍了拍顧瑤的手背，
    “瑤瑤，你坐著歇著，別想太多，顧忌一下肚子的孩子。”
    文蕾望著顧媽眼底的牽強，心中挺不是滋味。
    文蔚和肖青幾乎同時瞥見了走出酒樓的一家四口。
    文蔚攥緊手中的油紙包——裏麵包著半斤大白兔奶糖，她轉頭衝文蕾點點頭，轉身快步的走出了酒樓。
    肖青也緊跟在她身後走出了酒樓大門。
    “林琳、徐磊，你們等一下”
    文蔚的喊聲被北方扯散，林琳頓了頓，卻沒回頭。
    徐磊停住自行車，看著文蔚跑近，呼出的白氣在睫毛上凝成霜花。
    文蔚將油紙包塞到林琳懷中，喘著氣說：“給孩子們的糖。”
    林琳的女兒瞅著油紙包，眼睛亮了亮：“甜的？”
    文蔚伸手替她攏了攏被風吹亂的劉海，指尖觸到孩子冰涼的額頭：“甜，可甜了。”
    轉頭又對徐磊說：“路上慢點兒。”
    徐磊嗯了一聲，喉結滾動著，卻說不出話來。
    肖青踩著路上積雪趕上來，把裹在胳膊上的軍大衣往林琳懷裏塞：“給孩子們裹上，擋擋風。”
    深綠色的粗布大衣還帶著她的體溫，布料上的“八一”印記在雪光中隱約可見。
    林琳下意識推拒，抬頭撞見徐磊衝她輕輕點頭。
    “謝了。”林琳低聲開口，將大衣鋪在自行車後座上，把兒子和女兒一起裹進去。
    徐磊捏了捏車鈴，沙啞著嗓子說：“跟文蕾說一聲，林琳身子骨不得勁，我們先回了。”
    肖青伸手在徐磊落著雪的肩膀上拍了拍，
    “文蕾倒是不打緊，你咋沒跟楊國興他們言語一聲？”
    徐磊扶著車把直起腰，“咋沒言語？早跟老楊他們嘮好了，明兒都上我家整兩盅，你和文初也過來熱鬧熱鬧？”
    肖青點點頭，心裏卻五味雜陳，這邀請還真是......
    轉頭肖青看了眼低頭不說話的林琳，心中長長歎了口氣。
    看樣子徐磊為了顧忌林琳，袁建都成了不受歡迎的人了。
    “回吧，天也太冷了，別凍著孩子們。
    明天我和文初一準去你們那喝兩盅，大家夥好好聚聚。”
    酒樓裏，楊國興用筷子戳了戳搪瓷缸裏的燉肉，抬眼瞅見徐磊和林琳離開，腮幫子鼓得老高，
    “這小子搞啥名堂？”
    姬樹吧嗒著炒花生，眼睛眯成條縫：“估摸家裏有急事唄！”
    楊國興哼了聲，夾起塊排骨又重重撂回碗裏：“要走也不言語一聲，還扯啥明兒去他家喝酒——”
    話沒落地，楊敏忽然壓低聲音說道，
    “我可聽說了，林琳才是顧晨親妹子，顧家求認親，人家眼皮都沒抬……”
    她的話像把鹽撒進滾油鍋裏，眾人手中的碗筷頓時叮鈴哐啷。
    楊國興夾著燉肉的筷子“當啷”掉進酸菜湯，濺起的油星子燙得他一哆嗦；
    姬樹手裏的炒花生撒了半桌，圓滾滾的花生粒順著粗布褲腿往下滾，嘴張得能塞進個雞蛋，渾濁的眼珠瞪得溜圓，活像公社糧倉裏受驚的麻雀。
    丁海燕轉頭直勾勾盯著楊敏：“這是真的假的？”
    楊國興忽然一拍大腿，震得桌上的搪瓷缸子跳起老高，
    “顧家真要認回林琳？那顧瑤咋辦？......”
    話沒說完，喉結猛地滾動兩下，目光不自覺飄向斜對角的顧瑤。
    姬樹和趙長征對視一眼，兩人額角的皺紋同時抖了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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