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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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回來了。
可我為什麽要回來呢?
“在悲痛和虛無之間,我願意選擇悲痛。”
……
這個隻有兒時記憶的地方,變了許多。
以前六、七樓的片區房,隻剩下了幾片,樓房越建越高,越建越時尚。
大片的草地和花園也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規劃好的郊外公園。
馬路上的車輛也多了起來,有時不乏駛過一倆豪車。
看來整個城市人民的生活都越來越富裕了。
我鬼使神差地來到了小時候住的地方,卻沒辦法把它稱為“家”,因為過去對我來說太痛苦了。“家”又是一個孕育著愛的地方,怎麽能用在這種地方呢?
這裏已經全被拆除重建了。
一個大型的商場占據了它原來的位置,熙熙攘攘的人群、滾動的音樂聲、五顏六色的廣告牌。
可過去的一幕幕卻蓋住了現在的繁華景象,在我腦海裏翻騰——爸爸在客廳裏看電視、媽媽在廚房裏做飯、我在書桌前寫作業……
我就這樣晃晃悠悠地回憶著過往,向前走了幾十米,來到了以前就讀的學校。
這裏還是學校,不過已經重建了。
今天是周末,校門緊閉,學校裏靜悄悄的一片,隻能聽到風吹樹葉的聲音。
我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還是那個我熟悉的味道,那個家鄉特有的空氣的味道。血液在血管裏突突直跳,我的心被懷戀所包裹。
我坐在旁邊的樓梯的台階上呆了會兒,以前分布在學校各個位置的同學、老師的景象竟仍曆曆在目。要是有時光旅行的話,我還是想回到過去看一看的。
我的鼻頭一酸。
這不是我最討厭、憤恨的地方嗎?
可我卻在這“獨坐思往昔,愁絕淚盈襟”。
過了一會兒,我拿出手機翻看了一下外婆的地址,問了幾個路上的行人,沒多久就找到了。
這是一棟破敗的房子,六層樓的高度,沒有電梯,房子的外牆已經髒亂不堪。
我走進6棟,樓道裏漆黑一片,一股怪怪的酸臭味撲鼻而來,牆上還張貼著各式各樣的小廣告。
103,其實就是一樓的第三間。
外婆的家就在我的正前麵,深棕色的木門沒有緊貼門框,屋裏的光線從門縫裏透出來,有影子在光線中晃動,應該是有人在家。
我走上前去,雖然有些不情願,但還是抬起了手,等了片刻,才敲下去。
咚……咚……咚……緩慢輕柔的敲門聲。
等了會兒,屋內沒有反應。他們可能沒聽到。
咚……咚……咚……我故意敲重了些,但仍是緩慢的節奏。
“誰啊?”
屋裏傳來一聲詢問,腳步聲也靠近了門,但門並沒有打開。
我該說什麽呢?雖然聽得出是外婆的聲音,但這聲音對現在的我來講是那樣的陌生。
門把手轉動了。
糟糕,裏麵的人要開門了。
不知為什麽,我有些緊張?想必是好久沒有見到外婆和外公的緣故吧。我趕緊正了正衣襟。
門被開了一條縫,一個滿頭白發,皺紋累累,佝僂著背的老人家打開了門。
這還是我記憶中的那個健壯的外婆嗎?
她眯縫著眼,看著我,眉頭不經意間皺了起來。
她這是認出了我了嗎?
“你是誰?”語言裏透著煩躁。
果然,已經不認識我了。
我歎了口氣,“外婆,是我。韋傲然。”
“韋傲然?”她停頓了片刻,好像是在糊塗的大腦裏搜索著某個被遺忘的東西似的。忽然,找到了,她提高了聲調,“哦……傲然啊。”
她的臉一下子明朗起來,沒讓我進去,而是堵著門,把頭扭了進去,“老頭子,你過來看看誰來了?”
一串慢吞吞的腳步聲,外公也從門縫裏擠了過來。
“誰啊?”老頭一臉生氣的表情。
“韋傲然,溫枚英的兒子。”
老頭等了會兒,才恍然大悟,“那還站在外麵幹嘛,趕快進來啊。”
終於打開了門,我走了進去。
屋裏白牆、水泥地,擺著幾件破爛的家具。
“快坐吧。”
“哦。”
外婆讓我坐在沙發上,就去餐桌旁拿了個一次性的水杯,再擰開水瓶,給我倒了杯水。
外公在我對麵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看了看我後,覺得有些尷尬,又轉頭看著外婆的一舉一動。
“來喝口水。”
“謝謝。”
我接過水,水還很燙。我就把它放到了旁邊的一個矮櫃上。
“長這麽大了啊。”
她坐在沙發上,雙腳交叉,雙手握在一起放在腿上,眯著眼,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
看來外婆是真的想我了。我有些感動,不知道她會不會為當年做的事而懊悔呢?
畢竟人是會犯錯的,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
“嗯。”
“今年多少歲了?”
她把眼光投向外公,想看看外公是不是有可能記得我的年紀。
外公皺著眉搖了搖頭,給了她否定的答案。
“32歲了。”我自告奮勇。
畢竟他倆年紀大了,記不住我的年紀也沒關係的。
“這麽大了。”
“嗯。”我像個孩子似的點點頭。
“結婚了嗎?”
“還沒。”
我以前還不了解,為什麽很多年輕人一過春節就怕回家?現在我體會到了,他們主要是怕家人催婚,但有家人關心的滋味多好啊。
“這麽大年齡還沒結婚?”外婆一臉的愁悶。
“嗯,是的。”我隻能尬尷地陪笑道。
“上次,聽你媽媽說,你當醫生了。”
“嗯。”
“那好,當醫生,我就放心了。”
為什麽我當醫生外婆就放心了?
這句話讓我激動的心情刹那間降至冰點,我想起了小時後外婆說的一句話“你長大後,一定會像你爸那樣幹出傷天害理的事情的”。
剛才親切感爆棚的氣氛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老頭,你也說句話啊。”
看來外婆也不知道聊什麽了,畢竟這麽多年不見,想必也是生疏了。
“哦,平時上班辛苦嗎?”外公找到了個話題。
“不辛苦。”
“一個月能賺多少錢?”
“幾萬吧。”
他倆一驚,都瞪大了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你們現在醫生能賺這麽多嗎?”
“可能是大城市的醫生賺得多一些。”
他倆互相投遞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我倏地有種不安的預感。
“傲然啊。”
“嗯?”
“還記得你舅舅嗎?”
“記得。”
“有些話,我們本來不想提的。”他倆扭扭捏捏起來。
“有什麽話就直接說吧。”
他倆這是想說啥?我也有些好奇。
“是你讓外婆外公說的,那我們就說了啊。”
說吧,我倒要看看你倆葫蘆裏賣得什麽藥。
“你爸爸出事後,你和你媽一走了之,倒是輕鬆了。可我們當時日子過得那是一個苦啊。”外婆說著拍了下大腿,眼角滲出了淚來。
“外婆和外公還好,畢竟退休了。可你舅舅就苦了。單位裏的升職、評優秀,都沒他份了。”
在我的記憶中,舅舅一直都是個好吃懶做的人,要是單位給他升職或評優秀才是稀奇事。
問題是這怎麽就怪到我爸出事和我媽帶我走的事上麵了,話說回來,不是你們不讓我和我媽住你們家裏,當時我倆走投無路,才走的嗎?
外婆和外公骨子裏一向是重男輕女的,有什麽好吃的,好穿的,都是舅舅的。我媽就是在家裏多做做活,多出出力,也沒落個好臉色。
“是啊。”外公也符合道。
“你舅賺不到錢,自然也沒有人想嫁給他,我這可憐的兒啊。”外婆越說越激動,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我從口袋裏掏出包紙巾遞到她手上。
她看了看紙巾,好像有點舍不得用,就把自己的一邊袖子拉長,蹭了蹭。
“後來,我好不容易托人給他找了個老婆生了個孩子。可不久他老婆就帶著他們的孩子跑了,還是個男孩。”
外婆說著連連搖頭,“她還在外麵到處說你舅的不是。說什麽,他隻會打麻將、抽煙,跟了他,她是倒了大半輩子的黴。你說你舅是那樣的人嗎?”
外婆拍了我的手一下,像是要得到我的認同一樣。
我知趣地搖了搖頭。
其實,舅媽隻是實事求是。在我記憶裏,舅舅就是一個不顧家,隻顧自己,自私自利的人。他能成為這樣的人,都要歸功於外婆外公對他的溺愛。
“你看,韋傲然都知道他舅舅不是那樣的人。”
外婆看著外公,也想找到認同感,可外公立馬垂下了眼,不想違心地符合。
“後來啊,你舅舅就孤獨一生,整天隻知道喝酒、抽煙、打牌。我倆的退休金每個月要給他一半。你說你舅舅是不是命苦。”
外婆又拍拍我的手,我又知趣地點點頭。
她看我這麽理解她,臉上露出了高興的神色,朝外公使了個眼色。
嗯?這兩位老人家想幹嘛?我心中升起了疑慮。
“他現在就住這棟的三樓,這都是你外公留下的老本了。”
別人是養兒防老,他倆是養兒啃老,還心甘情願。
“可你看我們這棟樓,破成這樣子。我倆尋思著,把房子賣了,再買個好一點的房子給你舅舅。”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但你也看到了,我們這種房子,也賣不了多少錢。你舅舅前幾天帶我們去‘禦景園’看了看房。那裏不錯,可是要20多萬。”
現在的房子20多萬的話,已經是超級便宜了。
“你舅舅的信用不好,在銀行又貸不出錢來。”
他倆又互相遞了個眼神。
不對啊,我好像能感覺到他倆後麵要說什麽了。
“你看你能不能借你舅10幾萬,等他有錢了,就還你。”
果然,被我猜中了,怪不得,幾十年對我們母子倆不管不問的,聽說我當了醫生,賺得多,才想見見我,目的就是借錢。
真是世態炎涼!
“他現在都在用你倆的退休金,那他拿什麽還我呢?”我故意問道。
“你舅有能力的,等他下筆生意做成功了,就能還上。”
外婆說這話時,一臉的謎之自信。
“可是就算去銀行借錢都需要抵押物的,他拿什麽抵押給我呢?”
“這都是一家人,怎麽能談抵不抵押的。”
外婆把我的背一拍,朝我使了個眼神。我心說:可你好像搞錯了對象,你這眼色在我這不起作用。
“那先用我的名字買房吧,等他下筆生意賺到了錢,把錢還給我時,我再過戶給他。”
外婆的臉色立馬沉了下來,外公也一臉的詫異。
我心生一陣快感。其實我跟本就不會借一分錢給這樣的親人。問題是除去血緣關係,他們真算得上是我的親人嗎?我非常懷疑。
但他倆竟然這樣恬不知恥,就別怪我不敬老了。
“你怎麽這樣,親人間怎麽能分的這麽清呢?”
“是啊,既然不用分的這麽清,寫我的名字和寫他的名字也不會有兩樣吧。”
這次換我拍了拍外婆的手。
“你這孩子,那麽多年不見,怎麽變得這麽世故了。”外公斥責道。
他還斥責我?我真有點不明白他倆的邏輯思維是怎麽進行的?不過,我知道,我現在心裏正窩了一團火。
“我不這樣,我和我媽孤兒寡母的,在人生地不熟的外地,能活命嗎?”
他倆麵麵相覷。
“你倆住過20塊錢一天的鋪位嗎?你倆留宿過街頭嗎?你倆有一天隻吃一個饅頭嗎?”雖然憤怒,但我還是盡量克製著自己的情緒,隻是語調變得急促了。
他倆被我的話頂得說不出話來。
“這都要托你們這些親人的福,當時要不是你們連一片瓦都不給我和我媽遮身的話,我想我應該沒這麽大的動力好好讀書了。”
我已經不想再跟他倆說下去了——和我有著血緣關係,卻異常冷漠的人。
我站了起來,拍了拍褲腳,從兜裏掏出2萬塊錢,放到了飯桌上,看也沒看他倆一眼,就走了出去。
永別了,就算你倆入土了,我也不會再回來看你倆一眼。
我來到了街上,坐上了一輛出租車。
“去哪?”
“市看守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