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格辛並不喜歡宣傳工作。
    在她看來，宣傳工作就是光動嘴皮子不幹事的工作。
    也許是因為待在那個貧瘠的北境多年，實用主義成為了她的行為準則。
    對宣傳這種在實用性上不那麽“直接”的工作，難免帶著些偏見。
    但卓戈的大爪不管那麽多。
    哪有想推翻舊王室的人，不搞宣傳工作的。
    光自己做到正義之師不行，還得讓全世界知道，這樣才是名正言順。
    “開心點，上鏡的時候開心點，能在我指導下拍攝的機會可不多。”看著一臉死魚樣的菲格辛，卓戈正在努力調動“演員”情緒。
    而菲格辛看起來完全沒有被調動起來，像一個木樁子一樣，被動地被化妝師擺布，“我從沒感覺拍攝開心過。”
    作為一名王女，她其實連化妝的次數都不太多，更不用說上鏡用的全妝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不用她穿那些複雜的禮服，因為她的人設是幹練，強硬，所以出現在宣傳裏也會是輕甲形象。
    她可太討厭那些為了腰細，穿上就喘不過氣的禮服了。
    “城裏還有許多事需要我做呢，沒有時間耽擱在這上麵。”
    她正在努力給自己找個不拍攝的正當理由，總覺得被攝像機對著有些尷尬，而且拍出來的東西裏，說話聲音還會變得和自己聽不一樣，加倍尷尬。
    “土木是獸人們在幹，城防你的副官也能代管，你不缺這點時間，”卓戈直接否決菲格辛的借口，“而且在民眾心中的形象，和土木城防一樣重要，給，台本。”
    “還有台本？”
    菲格辛驚訝地接過台本。
    “當然，台詞背熟，演技看你發揮，相信你作為貴族教育成長起來的人，演技不會差。”
    菲格辛總覺得卓戈在陰陽怪氣，但她沒有證據。
    她翻看台本，不是一整個連續的內容，而是好多單獨的場景。
    例如北境軍團幫助德隆堡居民修複住房，菲格辛現場檢查工作，並提醒人們注意安全；
    菲格辛體驗德隆堡采石工的一天，就如何改善采石工工作條件發表重要講話，指出口罩是保護采石工身體健康的必需品，所有采石工都可以定期領取免費口罩；
    菲格辛探望孤兒院的小朋友，並提出，孤兒院將由官方運營，作為社會福利的一部分，孩子就是未來；
    菲格辛親手為人們發放免費便當，沒有工作的人都可以領取；
    菲格辛慰問全體戰俘……
    一係列這樣的東西。
    菲格辛看的目瞪口呆，“這，這，這不是作假嗎？”
    “唉，這怎麽能叫作假呢？”卓戈很認真地說道：“是你去幹這些事，然後我們跟拍。”
    “那豈不是為了宣傳，才去做這些。”
    在她看來，雖然這些都是好事，但這樣做，就不純粹了，善意應該純粹。
    “首先，做好事論跡不論心你聽沒聽過，其次，這些事咱們又不是沒做過，現在也正在做，隻是你作為形象代言，總結性地拍攝一下。”
    正如卓戈所言，德隆堡內正在快速進行各種建設工作，像當初的北境一樣。
    菲格辛的聲望，已經發展到有人在家裏擺她的畫像的地步了。
    平民對王室的爭端，複雜的戰爭背景，可能都不盡了解，但他們能很清楚地了解，哪個領主對他們好。
    北境軍團到來後，日子一天一天變得更好，至於埋在碎石下的麥德林，立刻就被遺忘，沒什麽人懷念。
    菲格辛也有些理解這些宣傳的目標，就像曆史上很多人起兵時，都要給自己編排點“神異”背景。
    夢見神明，謎語人預言，出生時天地異象，小時候見過神奇生物之類的。
    都是為了讓自己的起兵聽起來更合理些。
    相比之下，卓戈規劃的這些宣傳，要比那些傳統方式實際得多。
    那些方式，都是在利用人的敬畏，甚至是恐懼，但卓戈的思路，至少是真的與平民們站在一起。
    平民也會選擇她。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種“高人氣”，導致給拍攝工作稍微帶來了一些麻煩。
    為能領到一份菲格辛親手發放的免費便當，她所在的檔口，迎來前所未有的超長隊列，工作人員反複勸導，其他檔口也能領，但無濟於事。
    還有不少明明已經找到工作的人，也要混進隊伍裏，隻為近距離見識一下這位與眾不同的新領主。
    以至於拍攝工作被嚴重拖慢，原計劃半天時間就能拍完的東西，一直拍到深夜。
    卓戈的後期製作團隊倒是展示出驚人的工作效率。
    下午的時候，就把上午的素材製作成片，趕上晚上的新聞節目播放出去，並同步上傳到網絡平台。
    難以置信。
    感覺這些做後期的人，精力都用不完的。
    回到住處，在獸人施工隊的努力工作下，北境軍團已經有超過半數的人可以住進房子裏，盡管有些簡陋，但總比睡街上要好得多。
    菲格辛撲到床上，她累壞了。
    沒想到拍攝工作比打仗還累，時刻要保持著職業假笑，姿態必須親民，還要注意鏡頭，保證關鍵畫麵能被拍下的同時，又不能被看出是在刻意地找鏡頭，太難了。
    她本打算就這麽睡到明天早晨，接下來還要處理這片地區眾多小貴族的事，但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啟動主機，登錄油管。
    不是想看自己拍出來什麽樣，而是想看看網絡上的反響。
    薩頓的網民，以及其他地區的網民，究竟是如何看待她的。
    畢竟她現在還背著弑君弑父的罪名，在卓戈的幫助下，網上出現了許多指出這項罪名可疑之處的觀點，但還沒有完全洗清。
    而且無論怎麽說，她現在幹的這個活算是造反，還是造自己兄長的反。
    她很在意自己的名聲，人總是要死的，那留下的就隻能是身後名。
    卓戈說造自己兄長的反屁大點事，並舉例曆史上有位非常厲害的明君，也是親手弄死自己的兄長，但後世評價完全不在意這件事，甚至有大批的人認為幹得好。
    菲格辛認為他是為了安慰自己現編的，因為她翻遍史書，也沒找到這麽一位明君。
    油管上，關於她在德隆堡發放免費便當的新聞視頻，已經衝上熱搜榜。
    她小心翼翼地點擊，然後立刻暫停，劃到評論區，以免看到自己視頻中的樣子。
    評論區裏的大多數內容是正麵的。
    諸如“真正的好領主。”
    “比她哥強多了。”
    “我覺得她才應該是薩頓七世。”
    “你不要命了，敢這麽說話，不怕現在的七世找上你？”
    “我就說，就說怎麽了，說不定六世就是他殺的，栽贓給菲格辛，反正我不在薩頓，他能把我怎麽著。”
    ……
    菲格辛瀏覽下來，大多數她的支持者，顯示的地址都是北境或者深水城，少數是雙塔城，其他地址的十分稀有。
    除了支持的聲音，自然有反對和質疑。
    “作秀，全都是作秀，不會真有人信吧？”
    “貴族全都一個樣。”
    “一家人內戰，全薩頓跟著倒黴。”
    這些還是比較溫和的，也有不少直接開罵，一點不留情麵的發言。
    這些發言下麵通常都吵了很多樓，無休止的對罵。
    自己果然是個很有爭議的人物啊。
    菲格辛歎了口氣。
    不過這些惡評並沒有磨滅她的鬥誌。
    越是這樣，越要加倍努力，她要向這些謾罵她的人證明，自己才是正確的一方。
    正準備睡覺，她突然瞄到一條評論，是分享的一個視頻。
    《北境軍團的惡行，德隆堡屠殺的真相》
    啊？
    菲格辛徹底懵了，這是從何說起？
    她立刻點進那條視頻，上來就聽到一段悲慘又帶著些陰森的背景音樂。
    接著第一個畫麵，便是一大群蹲在城外，神情驚恐的戰俘，幾個表情特寫的畫麵，仿佛這些戰俘遭受了怎樣的虐待一樣。
    他們明明就攻城的那一夜蹲在城外，第二天就分批轉移進戰俘營了，而北境戰俘營的待遇，絕對好到不能再好，戰俘營裏現在甚至正在辦運動會。
    視頻接下來的內容，更是讓菲格辛氣笑了。
    把居民區比較老舊的房子，與因為製作街壘被拆了不少的房子，還有完全被摧毀的軍事建築給剪到一起。
    仿佛這些都是居民區，而居民區的災難都是北境軍團造成的。
    這還不止，就那僅有的十幾個平民死亡，全被找出來了，畫麵還巨驚悚，二十幾個傷員的畫麵也全在，還特意找的是治療前的樣子，一個個血肉模糊的，十分恐怖。
    如果光看這條視頻，肯定會以為德隆堡現在是人間地獄。
    不對，地獄現在發展的還行，隻要不去有交戰風險的那幾層，其他地方現在甚至是旅遊熱門景區。
    在憤怒過後，菲格辛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製作這個視頻的人，或者是團隊，肯定要麽是北境軍團，要麽是卓戈集團的人。
    有內鬼！
    不然怎麽可能掌握這麽多資料！
    想通這一點，菲格辛也不困了，立刻起身，直奔卓戈暫住的地方。
    “不好了，卓戈，咱們這裏有內鬼！”菲格辛激動地說。
    她隻希望不是自己的人裏出了內鬼，她不願意相信，自己親手培養出的軍團，會背叛自己。
    “什麽有內鬼？”
    “油管上，有一條視頻，”菲格辛報出那條視頻的名字，“裏麵的內容，絕對是內部的人才能掌握的信息，而且視頻製作得很專業，不是長期從事這個行業的人，不可能這麽擅長額……”
    她一下子沒能想出個合適的詞來，形容這種製作視頻的方式。
    “擅長斷章取義？”卓戈接話說。
    “對，斷章取義，就是這個意思。”
    “那當然，那個視頻可是我們的營銷部門精心製作的。”
    “？”
    菲格辛有點懷疑是不是自己睡著了，現在正在做噩夢。
    “我們的營銷部門是指……”
    “就是卓戈集團的營銷部門啊。”卓戈回答道。
    菲格辛兩隻手一通比劃，給孩子急得不會說話了。
    “你想問我為什麽讓人做這樣的視頻？”
    菲格辛猛點頭。
    “其實不止視頻，還有宣傳文案，等等一係列的抹黑內容等著放出，至於為什麽這麽做。”
    卓戈網絡傳播小課堂開課了，“你有沒有發現，咱們製作的正麵內容，獲得的反響並不是特別好。”
    “好像是的。”
    菲格辛想了一下，網絡上支持她的人，大多是本來就接觸了解過她的人，而其他地區，都是質疑的更多。
    “因為人們是有逆反心理的，越誇，越宣傳正麵內容，人們就會本能地覺得越有問題，尤其是宣傳的人身份還是王女，大家對貴族有天然的抵觸，會默認貴族都不是什麽好玩意兒。”
    這個默認其實不太算偏見，因為傳統貴族，說全不是好玩意兒，那一定是誇張了，但要是說九成不是人，那可能還有點保守。
    “於是，當我們發布這些編造的黑料時，會獲得更高的熱度，人們會想‘哈，我就說吧，她就不是好東西’。”
    “所以？”菲格辛沒弄懂，自己編造的黑料獲得更高熱度，到底有什麽好處。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黑紅？
    “但黑料都是編造的啊！爭議帶來討論度，討論度帶來熱度，熱度到達頂峰的時候，再證明那些黑料都是編造的，這時，會有相當一部分本來質疑你的人，不再出於逆反而質疑，甚至會因為自己之前的誤解，加倍支持。”
    卓戈得意地說：“完美的洗白，何況你還不用洗，本來就挺白。”
    這一套完全超出菲格辛的理解，“不是，這個，它……”
    新聞怎麽還能這麽玩的？
    看著卓戈那張龍臉，越看越覺得陰險。
    他是上千年的，自己玩不過他。
    “放心，不要慌，按照計劃，你的風評大概一周後就會反轉，現在，你隻要繼續幹好你的工作就好，剩下交給時間。”卓戈說道，“輿論這東西，大多數時候都是跟風的，獨立思考從來都是件不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