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預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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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井有傳言,縣令夫人孫氏未守婦道,縣令與其絕婚自此一別兩寬。

    楚郡女子離夫更嫁也不算什麽稀罕事,隻是眾口相傳難免掩蓋其真相。夜奴從前街胡嬸那裏聽了幾耳朵,忙不迭地跑回來給府內的人傳話。

    傳到蕭明月時候,她正伏在書案上提筆寫下:吾兄宋言,重九將近,月桂枝鬆……隻聽砰的一聲,寄奴猛地推開她的窗戶,胳膊墊著下巴興奮說道:“少家主,你可知上次縣令府為何派人來打聽你?”

    蕭明月捂著被驚嚇的心口,瞪著他:“為何?”

    “外頭都在傳縣令夫人不守婦道,其一未育子嗣,其二是她看上個賣珠兒的小郎君啦!那個小郎君就是你!”

    “啥?”

    “胡嬸說周縣令那麽好的一個郎婿,孫氏真是不知好歹,自己生不出半個子來還整日作弄,就喜歡那些釵釧之器,竟養了個賣珠兒的姘頭。我就想啊,憉城有幾個賣珠兒並且模樣俊俏的,這不。”夜奴衝她擠擠眼。

    此刻蕭明月默默提筆繼續寫:家有惡仆,多嘴多舌。

    “少家主,她知曉你是女子麽?”

    “當然知道。”

    “那你們是龍陽之興?”

    蕭明月又是一驚,蘸了墨的毛尖遂而狠狠在夜奴臉上劃了一道:“你都從哪聽來這些亂糟糟的話,我又不是龍陽君亦不是什麽魏王,更沒那般癖好。你以後不準同胡嬸背後私議人家的壞話。”

    這家書大抵是寫不下去了,蕭明月又寫了些天冷添衣,努力加餐飯的思念之語,便將一片金黃色的葉子連同木牘放入緞中裹好,最後遞給夜奴:“曹氏商隊要去北地,你幫我遞過去讓他們捎到長安。”

    夜奴正說到興頭上,將東西放入袖中還想繼續喧鬧一番,而後瞧見蕭明月轉身欲拿鞭子,他一個揚聲立定:“好嘞少家主!”說罷將那窗戶利索閉合,轉身便跑。

    蕭明月隻是取了絹帕擦了擦指尖,繼而重新打開窗戶。

    院中冷風陣陣,寒氣循著窗戶往裏鑽,帶著些許枯葉卷至簷下,適才她傳給宋言的葉子便是落在窗前的。

    她倚在那愣神兒,想著快有三年未見的宋言。

    若送信人腳程快些的話,也許宋言能給她回信,確認今年的正旦能否歸家,因為再過月餘,商隊最後一批人馬便要回來了,想到闔家團圓歡樂,她的內心便充滿了希冀。

    宋言離家那年,蕭明月年歲還小,可他已是到了婚配年紀的郎君。宋大鎖不住宋言的四方之誌,大罵豎子狼心狗肺,是個冷心冷麵的閻王,宋二也是百般勸阻,可誰都阻攔不了宋言遠行的步伐。

    那天蕭明月背著阿父與師父,偷偷跟著宋言走了幾十裏路,直到被發現後,她才忍不住抹眼淚。宋言生得好看,哄人說話也十分溫柔,他躍身下馬將手中的小赤鞭遞給蕭明月:“送你了妹妹,不要總是惦念著我,阿兄會給你寫信。”

    蕭明月哭紅了眼,抓住宋言的手怎麽也不鬆:“阿兄別走,我們一家人在一起不好嗎?”

    “渺渺乖。”宋言摸摸她的腦袋,有些不舍,“我從未覺得渺渺是個女娘,便不懂兄長的心意,你去過綠水之州,見過莽莽荒原,知曉大漢的疆土絕不僅僅止於腳下,月光所及皆是阿兄想要守護的天地。千裏之誌,此生不負。”

    蕭明月懂他,所以才會更加難過。

    那一刻,她也希望自己是個男子,能陪阿兄一起披甲執劍闖天地。

    宋言與她分離,是無可奈何,亦是命中注定。

    “阿兄不在你身邊,你要學會保護自己,凡事可多忍耐,若誰欺負你便寫信告訴我。至於郎婿麽,”宋言低著頭眼含笑意,“別聽阿父的,等我回來,阿兄給你找世間最好的。”

    蕭明月淚盈盈地點著頭,什麽離別的話都說不出來。

    “回家去吧,去你的書案上看一看,我給你留下了及笄之禮。”

    宋言自此遠鄉,去尋他的千裏之誌。

    蕭明月回到家中,看見書案上靜置的那根白玉簪,她突然就心生愧意。大抵在自己出現之前,宋言是商隊最大的指望,可她就是比宋言要多幾分聰慧,小小年紀通胡語,習文墨,早早地就能自己賺口賦錢,是邊貿行當中不可多得的有用之才。

    宋言隻能讓出少家主的位置。

    自那個時候起,蕭明月便發誓,這一生,她都要照顧好宋家所有人。

    蕭明月回了神,斂去情緒後出了屋舍,準備去將前院最後一點貨物清點派送。

    那日出門和以往一樣,夜奴駕車,蕭明月坐在馬車內,行至半路的時候竟和他人的馬車碰撞起來。夜奴拉著韁繩頗為氣惱,蕭明月剛打開扇門就聽見他朝對麵喊著:“路這麽寬,就沒你想走的地?”

    蕭明月一看對麵出來的人,拍了拍夜奴,示意禁言。

    蔣承下車朝她走了過來,微微頷首說道:“竟是簫娘子,適才馬兒不知為何發怒不聽使喚,沒衝撞到你們吧?”

    蕭明月平靜回道:“沒有,我家小奴心急,剛才言語間有所得罪,還望蔣縣丞多多包涵。”

    “無妨,是我家馬兒不好。”

    蔣承十分謙恭,若不是見過他的另一麵,蕭明月想必也會被其表象所迷惑。但兩人顯然各自心裏揣著明白,卻都沒有挑破。

    這般簡單招呼之後,蕭明月想要回車上。

    她欲轉身之際,蔣承突然又開口:“聽聞簫娘子與孫氏親密無間,此番孫氏與我家大人絕婚,蕭娘子也很難過吧?”

    蕭明月頗有探究性地望向蔣承,這話有兩層意思,一是指她與孫氏串通一氣,有所圖謀,其二明麵上說她難過,實則暗諷內心竊喜。如此看來,那她從孫氏手中要來金少儀的帛書,蔣承也大概清楚了。

    今日碰馬,也不是無意之舉。

    蔣承想要給她下馬威。

    “是有一些難過的。”蕭明月的憂傷說來就來,她故作姿態凝眉說道,“既然孫氏與縣令大人已經絕婚,我也就放膽直說了,這個孫氏呀,真是會作弄呢。我家嬸嬸特地給我叮囑,將來可不能做她那樣的婦人,不守三綱五常亦不尊三從四德,大人對她那般好,竟還在外麵找姘頭,真是該呀。”

    含沙射影不言而喻。

    蔣承聞言唇角有些許僵硬:“你一個小娘子說話……可真不客氣。”

    蕭明月更不客氣地回道:“都是我家阿父縱容的,隻是我還有人管教,至於旁的人,”她盯著蔣承的目光頗冷,“沒人教。”

    “好刁蠻的一張嘴。”

    “蔣縣丞若沒有其他的事,我便先告辭了。”

    蔣承這下沒有阻攔她,徑直讓出道路來。他看著蕭明月的馬車往前駛去,片刻後,發出一聲冷笑。

    蔣承未與蕭明月打交道前還不覺得有什麽厲害之處,現在算是感受到淩氏的痛恨了。

    他與淩氏約在外頭的矮屋相見時,二人臥在榻上糾纏,其間淩氏說了句:“九瑩還是聰慧,聽說秦氏教一遍的東西,她便能領會。有些時候看來,九瑩和蕭明月都比我家少君要能幹。”

    “陸九瑩畢竟出生王室,旁人自是無可比擬,至於蕭明月麽,”蔣承想起那個身穿男服,混跡市井的小娘子,便有些不屑,“攀上宋家算她命好,一生衣食無憂的。但宋大這人向來憨厚老實,怎麽就養了這樣一個心眼頗多的義女。”

    淩氏撫摸著蔣承的胳膊,嬌媚說道:“這你就不懂了,蕭明月那個丫頭再怎樣蠻橫終究是個女子,像我們這種女子呀,可不就得端著幾百個心眼,要不然被你們這些壞郎君給吃了騙了,還替你們數錢。”

    “我何時讓你替我數錢了?”蔣承勾了勾她的下巴,說道,“我背後替你謀計,就是想助你能早日掌控金家,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臉色,你的都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可我始終差那一步,我們用了多年才讓二房離心,好不容易等來一個孩子竟讓秦氏給破壞了,我之前刻意去探過她口風,竟然還能同我和顏悅色,難不成死了兒子改了秉性?橫豎想想,總覺得哪裏不對。”

    說到此處,蔣承起身坐起,斂斂神色說:“是有不對的地方……問題還是出自一人,那便是陸九瑩,隻要她在金府一日,便會給我們帶來源源不斷的麻煩,亦如蕭明月。”

    “可她就算是庶人,但名義上是翁主,我們總不能將翁主趕出府去。”

    “誰說要趕她出府,尋個法子將人送出去也不是未嚐不可。她今年已有十八,這個年歲在楚郡要麽為人妻母,要麽定了婚事,既然她入了金府又寄在你們大房,便算是金家一分子。要我說,金少儀一死,恰是給了一個能送陸九瑩出門的機會。”

    淩氏還有些不解,她說:“我總歸是不好提這些事的。”

    “自然不能你提,我們得讓秦氏提。金老夫人讓陸九瑩協助秦氏處理中饋,想必內心有些盤算。秦氏出生鄉野也沒多少見識,更無娘家傍身,她不過是跟著醫工學了些岐黃之術,現在她喪子失夫,若是中饋之權再受動搖,怕是心裏比誰都緊。”

    “那具體如何做?”

    蔣承唇角揚起冷笑,他說:“我確實有個辦法能叫秦氏將陸九瑩給嫁出去,到時候就連老夫人怕也沒有辦法阻攔。”(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