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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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明月秘密離開赤穀城的時候,烏州下起了大雪。她騎馬馳於皓白的天地間,回頭看了眼寂靜的城邦,它薄弱且渺小,仿若隻是萬千雪花中的一片晶瑩。

    霍宴策馬上前,黑色風帽將臉頰裹得嚴密,他的身後是整裝待發的十八騎。

    “蕭娘子,我們走另外一條去往眩雷的路,雖不及伊洛徵迅捷,但可繞到後方以察敵情。”

    蕭明月將風帽係緊,烏黑的睫羽上落滿了晶瑩,她問:“你們帶的可是上次延州所製的兵器?”

    “正是。”霍宴拔出胯間的延州刀,鏗鏘劃過,“我們的馬也是西境培育的戰馬,短時間內足以亂人耳目。”

    蕭明月看向十八騎卻有一絲猶疑,她說:“你確認我們的行動不需要稟告給霍起?”

    “將軍在並州,這一東一西來回也得要翻個年頭,蕭娘子隻管囑咐我等,將軍的原話是,十八騎唯蕭氏所驅。”

    蕭明月頷首:“時局特殊,我便不推辭了。”

    蕭明月離開芳陽宮後,有一身形相像的女婢換上了她的衣服伴隨陸九瑩左右,同時公主的寢殿外掛上了厚厚的氈毯,碳簍每日往裏更換。蒲歌召集幾位醫士商討關於凍瘡的治療之法,所有奴仆都知曉了陸九瑩的手上及臉部害了凍瘡。

    使團中的甲乙丙議郎先前還在憤慨烏州欺人太甚,現在烏州王死於新婚大夜,三人閉口不言。無人之下圍著火爐商討有關話題“我之仕途甚是坎坷”“如何回擊尋釁顯得高雅”“走還是留,這是個問題”“迎風冒雪回程的一百種死法”……其實赤穀城過冬挺好的。

    芳陽宮以靜製動,等待著一場新的風暴。

    眩雷之路的山道中有一隱蔽之處,朝東的洞穴開得不大且極其陡峭,洞口能容一位成年身形的男人進入,洞中深處也是鑿出了別樣天地。山洞東南以階梯形式平鋪向上,微弱的光線穿過岩石縫隙傾灑而下,照在鬆軟的褐土上,空氣中散發著一股潮濕之氣。

    陸姩與雪彌往外走時經過一塊潤土處,她看到自己從長安帶來的柿子樹已經枯萎,雪彌知曉神女愛物心切,便說:“等我們拿下眩雷,姊姊可種很多的樹。”

    陸姩還未說話,高處有道聲音傳下:“眩雷之地也種不得此樹。”

    他二人抬頭望去,月靈族的長老雪笙拄著一根桑木拐站在梯田上方,百歲老人精神矍鑠,一襲白色衣袍逶迤腳下猶如仙翁,他鄭重有聲:“玉塵,你該明白事物強求絕對沒有好結果,眩雷爭戰在前,你要一心配合烈王,莫要生出其他事端。”

    陸姩頷首:“阿翁教誨,玉塵謹記。近日又起風雪,阿翁回去歇著吧。”

    “是啊,阿翁,你回去歇著吧,姊姊天賦異稟,聰明能幹,製蠱、馴蛇做得比我還要好,小小眩雷定能製勝。”

    雪笙瞪了雪彌一眼,雪彌斂下眸子像個孩子般往陸姩身後藏了藏。

    “莫生怠心,越順利就越要謹慎。”雪笙麵色凝重,望著陸姩叮囑,“烈王是大將之才,其心深沉,他既將路鋪好,我們就要走好,你要完全服從他的指揮,不要有任何的忤逆。”

    陸姩說:“烈王救了我,救了月靈族,我自然不會忤逆他。”

    雪笙輕輕歎了歎:“你比你阿母懂事,你回來我放心。”說罷又看向雪彌,“玉塵既為我族首領,所有人就該有規有矩,包括你,下次我若再聽見你亂喊稱呼,有你好看的。”

    雪彌像是賭氣一般,冷著眸子說:“長老說什麽就是什麽。”

    “你……”雪笙氣得白胡子顫了顫,手中桑拐用力碾著土地,他確實想給親孫子一點顏色瞧瞧,但眼下正是用人的時候,著實不能出現傷損。雪笙隻得拂然而去。

    雪彌逞嘴舌之爭也沒有多痛快,畢竟雪笙是他嫡親的阿翁。陸姩雖對阿爾赫烈恭謹但她心中生有私念,隻是她看在雪笙長老養育自己的母親,又不遺餘力地尋回自己,她不願去傷阿翁的心。

    雪彌見陸姩神色黯然,輕聲勸說:“阿翁跟誰說話都是這樣,姊姊莫要覺得他在針對你。”

    “我不會這樣想。彌彌,你與阿翁都是我最親近的人。”

    “姊姊也是我唯一的姊姊,你放心,你帶領月靈族走向何處我都會跟隨你。”

    陸姩笑了笑,額間的神翎花栩栩如生:“眩雷將是我們的第一戰,你害怕嗎?”

    “不怕,能為族人而戰,我視死如歸。”

    “有姊姊在就不會讓你死。”

    雪彌心間溫熱,唇角噙著笑:“嗯。”

    陸姩的目光再次轉向腳下的那棵柿子樹,她像是與雪彌又像是與自己說話:“此番烏州內亂是我們重出深山的最佳時機,隻是若蹈虎尾,涉於春冰,不知天日重見究竟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代價無非生死,性命之事總要有人去做。我族已躲藏百年,在下一個百年到來之際,我希望能與姊姊一起帶領族人重見天日。”

    雪彌與陸姩的年歲隻差月餘,陸姩看待生死是有所貪戀,雪彌卻能以輕淡去看世事,她有道義,他亦有不同的道義。

    陸姩想要寬慰他:“是我把問題想得過於複雜,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雪彌卻說:“姊姊不正是答案。”

    陸姩笑笑。

    伊洛徵與阿合詹的第六子原本齊頭並進,可就在通往眩雷最後的夾道之中被人切斷開來。伊洛徵回頭一望就認出了來人是尉州鷹王。

    鷹王率領百餘騎兵將阿合詹的第六子團團圍住,於馬上高聲叫囂:“叫你阿克耶拿一百匹天馬來換!”

    第六子眼看落於伊洛徵之後,氣急拔刀:“給我讓開!”

    “休走!一百匹少一匹都不行!”

    “小河已經答應給你一百匹馬,你怎麽還要!”

    鷹王瞪大眼睛:“她阿克耶都死了,承諾已經不作數,你阿克耶還沒死,我把你綁了!”

    第六子罵道:“你這個醜陋的人,怎麽不去綁伊洛徵啊!”

    鷹王吹了吹落在鼻子上的雪花:“我隻綁醜陋的人。”他一揚粗壯的臂膀,“把這個第六個還是第七個醜東西綁起來,帶回赤穀城!”

    於是第六子在未抵達眩雷之前就被尉州鷹王帶回了家。

    伊洛徵與猙卓在夾道的盡頭相逢。

    二十一歲的猙卓高坐大馬,淋著風雪等候來人。他裹著臃腫的熊皮襖衣,頭戴碩大黃虎帽,腰間還插著狼頭雙刀,一雙琉璃目泛著森光。山中寒風侵肌,猙卓的臉頰已是皴裂不堪,皮膚粗糙得像是四五十歲的老男人。

    伊洛徵勒馬懸停,與猙卓之間留有些許距離。

    猙卓拉著韁繩冷笑道:“喲,這不是我多年不見的小叔叔。小叔叔可好?”

    小叔叔的稱呼還是猙卓幼年時叫喚的,眼下他這般年歲再喊聽著格外刺耳。伊洛徵開門見山,迎著朔風說道:“你阿克耶走了,速速隨我回城。”

    “老東西死了。”猙卓顯然早就知曉,他仰麵大笑,“可算死了啊。”

    “猙卓,你不要同我胡鬧,我再說一遍,回城。”

    “叔叔真是舒服的日子過久了,可是忘了那老東西將我趕出赤穀城,還說沒有我這個兒子。”猙卓抖動著雙腿,滿臉譏諷,“活著不要我,死了要我回去做什麽?是繼承王位,還是替別人繼承王位呢?”

    “烏州王當年驅逐你是因為你行事卑劣,屢教不改,他之本意希望你出門改過自新,好好做人,若你能回頭,赤穀城永遠是你的家。”

    猙卓不耐煩地一揮手:“小叔叔你怎麽回事啊,讀了些漢書逢人就講道理,你的道理我是一個字都不想聽。今日來你找我,想必是大祿授意,我可以給你一個明確的答複,烏州王死或沒死與我沒有任何關係,大祿跟大相的爭鬥我更是不想摻和,眩雷是我的土地,你來喝杯挏馬酒我歡迎,你來找我回去送死,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氣。”

    猙卓的身後百餘騎兵高聲叫囂。

    伊洛徵目光一沉:“你怎知回去就一定會死?”

    猙卓狠狠戳了戳腦袋:“我是人壞,不是這裏壞。在阿合詹的眼中,隻有波瀾才配坐王位,我一個下賤的雜碎,隻是波瀾腳底下的一顆臭石頭。至於叔叔你,我更沒有資格與你相爭,按照赤穀城的規矩,強者爭先,我就算騎馬射箭殺敵樣樣比過你,也坐不得王位。”他不是識破局勢才如此清醒,而是看透人心,“我沒有如你那般的父母,是最大的罪惡。”

    不會有人選他,所以他的結局隻有死路一條。

    猙卓緩緩拔出雙刀:“伊洛徵,不要再裝了,你也很想我死吧。”

    伊洛徵握住刀柄:“你確定……”

    “既然那些高高在上的翕侯想看你我決鬥,那就獻命於這場賭注。”猙卓刀鋒相向,勁風寒烈,“今日你殺不死我,我必殺你。”

    伊洛徵還記得猙卓小時候的樣子,彼時猙卓沒有失去母親,也沒有變得暴戾無常,他如同波瀾、小河一般清澈可愛,隻覺世間尚有真情。

    猙卓永遠能摘到春天的第一朵小黃花,夏天最甜的蒲桃,秋天多汁的安石榴,還有冬天大雪中最難獵的野雉,他送給伊洛徵的時候總會說一句“小叔叔最好”。人性究竟本善還是本惡,伊洛徵即便讀透漢簡也想不明白,就如深淵與懸崖,皆是他無法丈量出底線的地方。

    阿爾赫烈知道,關鍵時刻,伊洛徵定會心軟。

    伊洛徵與猙卓在夾道中交戰,他原本有機會手起刀落卻敗在不該起的善心上,猙卓將伊洛徵的隊伍引入山中的埋伏陣。

    在伊洛徵生死的那一瞬,月靈州雪彌立身高山,一箭射殺猙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