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深端起酒杯，輕輕啜飲一口，微微仰起下頜，對邢璐笑了笑：“這酒不錯。今天讓你破費了。”
    “您喜歡就好。”邢璐忍著肉疼笑道，“我讓店家拿出最好的酒，還擔心達不到您的標準呢。”
    “我的標準沒那麽高。”宋景深放下酒杯，側過頭對溫晴說，“你不嚐一口？難得喝一回好酒。”
    他什麽時候喝過不好的酒了，大路貨的酒他都看不上眼，今天這是怎麽了，忽然要她陪酒了？
    “我不懂酒，喝了也是浪費。還是你們喝吧。”溫晴細聲細氣地說，視線垂落到餐盤上，語氣恭謹，眼睛卻沒有看他。
    宋景深盯著她側顏，一時沒說話，氣氛瞬間有些僵。
    “那你嚐嚐這支酒。”邢璐笑著拿出一支棕色酒瓶，上麵龍飛鳳舞寫著幾個漢字，像是日式清酒，“這酒啊，是精米釀的，帶果香氣，很有意思。你嚐嚐？”邢璐拿出一隻瓷杯，淺淺倒上一口，放在溫晴麵前，語氣輕柔如誘哄，“就嚐一小口，不會醉。”
    溫晴抬眸看向邢璐，眼神流露出一絲抗拒：“不會影響治療？”
    “適量飲酒，可以幫助放鬆神經，晚上睡得更好。”邢璐笑著倒好酒，就轉過身，依次煎烤口蘑、番茄，順手灑上迷迭香，手法流暢熟練，完全不像個烹飪小白。
    溫晴看著邢璐的身影若有所思，正恍惚間，發覺宋景深靠過來，伸手拿起她眼前的瓷杯：“我先替你嚐嚐。”
    “啊？”溫晴沒反應過來，宋景深已將杯中酒液一飲而盡，隨即展顏一笑，拎起邢璐適時遞過來的清酒，往杯中續了小半杯，“來！喝一點，我陪你。”
    溫晴身形僵了一下，接過酒杯，勉強抿了一小口，尷尬地說：“我、我不能再喝了。”
    宋景深已經帶了幾分醺然醉意，臉頰微紅，神情卻閑適悠然。
    見溫晴正緊握著酒杯不知所措，他不禁笑了笑，轉而放下筷子，伸出右手握住溫晴的手，將那隻瓷杯端至唇邊，輕歎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舉杯不問紅塵事，飲盡浮生半世空。”
    溫晴一時愣怔，待反應過來，男人已經把半杯酒液吞入腹中，此時正眼神灼灼地盯著她。
    手指被他幹燥灼熱的大掌裹住，溫晴手心瞬間滲出一層細汗，連帶臉龐也燥熱起來。
    “我、我去添酒。”她找個借口想要抽出手來，卻沒得逞，一抬頭，又撞進男人幽深的眸子。
    “喝過交杯酒，你就賴不掉了。”他神情依舊散漫，唇邊的笑卻斂了去，眼底裏滿是鄭重嚴肅，在融融燈光的映襯下，顯出些隱隱的寒意。
    溫晴從未見過他這副樣子，緊張地語無倫次：“知、知道了。放開我，可以了嗎？”
    宋景深緩緩放手，眼神依然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瓷杯“當”的一聲落到石板桌麵上，溫晴嚇了一跳，連忙撿起來放好，才發覺手指發僵，像是灌了鉛。
    他今天這是怎麽了？
    往常他喝過酒，多數時候會沉沉睡去，有時候心情不好，會抱著她一起睡，但從不對她說多餘的話。
    想起他剛才醉意朦朧的話，什麽“交杯酒”，“賴不掉”，溫晴有些氣惱，不知道該不該當真。
    如果當真，她又該做何反應呢？
    從小到大，她收過的情書雪片兒似的，偶爾被男孩子擋住去路，接受對方磕磕絆絆表白時，她都能按住心底的慌亂和小小的虛榮，擺出矜持禮貌的神情拒絕對方。
    可這一次，對她表白的卻是個成熟男人。他強迫過她，她理應抗拒他，排斥他，甚至厭惡他。
    可是，他畢竟還是個成功的男人，外形優越，有才華，有錢，他拒絕了家族聯姻的對象，選擇對她表白。
    說絲毫不動心，是假的。聽清楚他話語的那一刻，她的心深深震顫了一下，隨後就浸泡在暖融融的溫水裏，四麵八方湧上來的，全是甜蜜蜜的安全感。
    可這浸在水裏的一顆心，卻飄飄忽忽，風箏似的無法落地。
    這飄搖的感覺讓她心慌。他的愛固然溫暖，卻不能給她腳踏實地的感覺。她是平民百姓家長大的孩子，從小看到的都是胼手砥足的夫妻，過著樸素清貧的生活，唯一的例外就是小姨。
    小姨靠男人過上了錦衣玉食的日子，可時間長了，她那樣的日子又變成什麽了呢？
    溫晴想起周雯躺在床上的孱弱身形，又免不了想到姥姥媽媽經曆的恥辱和淚水，心裏像被一雙大手攥緊，漸漸喘不過氣來。
    她不敢賭。也不能賭。她唯一敢於相信的，還是她自己。
    宋景深的愛，像一條厚棉被，不由分說捂上來，溫暖又壓抑。她有些眷戀，又不敢久留，想掙脫，卻找不到出口。
    “再來一瓶嗎，宋總？”
    耳邊響起邢璐的詢問，一抬眼，發現一瓶清酒已喝完，宋景深仰靠在椅背裏，酣然的笑著。
    “就喝到這兒吧，今天恰到好處。”他坐起身來，環視一圈烤盤上零落的食材。
    幾枚口蘑、甜椒圈，混合著吃剩的的龍蝦炒飯，仍散發著溫熱的香氣，好像還在等人品嚐。
    “吃飽了沒？”他看向溫晴，嗓音柔和。
    “吃飽了。我們走嘛？”溫晴問道。
    “走吧。”宋景深牽起她的手，說，“邢璐沒喝酒，你坐她的車走。”
    “好的，宋總。待會兒到家我跟您發微信，報平安。”邢璐麻利地收拾好東西，跟著宋景深和溫晴走出包間。
    趁醒酒的時間，她提前結了賬，這會兒隻管大搖大擺離開烤肉店，接受店員的告別禮儀。
    “歡迎您再來！”門口的店員雁翅一般分列兩側，齊刷刷鞠躬道別。
    宋景深見慣了類似場合，步履穩健地走向店門口，忽然感到溫晴的手似乎在發抖。
    他狐疑地回過頭看，發現溫晴臉色煞白，好像被人撞破了什麽醜事，正在用力掙脫他。
    “怎麽了？”他放開她的手，低聲問道。
    “遇見熟人了……”溫晴聲音發顫，低頭側身快步離開，可剛經過宋景深身邊，就被他了攬住肩膀。
    “誰？”
    她頭埋得更低了，身子微微發抖：“先出去再說，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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