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泠靠在冰涼的玉幾上，汗水濡濕了鬢角，竭力平複著體內翻湧的異樣和狂亂的心跳。
    紅鸞那一句“縫合怪”的評價，雖然聽著刺耳，卻又意外地精準，讓她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駁。
    紅鸞慵懶的聲音在寂靜的攬星閣內響起，
    “怎麽？被本座說中了，無話可說了？”
    蘇泠低垂著眼簾，聲音帶著幾分虛弱，
    “弟子……”
    “弟子的想法尚不成熟，或許……確實有些雜亂。”
    “還請祖師……指教。”
    紅鸞看著她這副強忍著羞恥與不適，卻又不得不恭敬請教的模樣，眸中笑意更濃。
    她指尖輕輕一劃，
    “20。”
    蘇泠感覺身體一輕，那股持續不斷的焦躁感如同被抽走了一般，雖然依舊能感覺到一絲若有若無的餘韻，她長長地舒了口氣，緊繃的神經終於得到了些許放鬆。
    紅鸞輕笑一聲，換了個更舒適的姿勢斜倚在雲榻上，
    “指教？談不上。”
    她頓了頓，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赤足輕輕晃動，
    “你那個‘縫合怪’，聽起來花裏胡哨，又是民布，又是國資，又是實用主義，還要搞什麽市場經濟……”
    “不過啊，小蘇泠，你要明白，任何製度，都有其優缺點，關鍵在於如何應用，由誰來應用。”
    “尤其……”
    她拖長了語調，目光落在蘇泠身上，
    “對於那些動輒擁有萬載壽元，甚至與天地同壽的修仙者統治者而言，凡間那些紛繁複雜的理論，最終評價起來，無非簡化為······”
    “良政，或者，惡政。”
    蘇泠下意識地重複，
    “良政？”
    努力將混亂的思緒拉回正軌。
    紅鸞點頭，
    “沒錯。”
    “評判標準也很簡單，不必看它旗號喊得多響亮，理論多麽高深。就看結果。”
    “經濟是否發展？”
    “社會是否穩定？“
    “治下生靈的日子，是越過越好，還是朝不保夕？”
    “是否可以為道庭提供更多的資源和‘血稅’。”
    “若能做到這些，哪怕手段粗暴些，過程曲折些，放在漫長的時光尺度下，便可稱之為良政。”
    “就像……”
    她似乎想到了什麽，嘴角微撇，
    “就像某些凡人國度，雖體製不同，但隻要能讓百姓安居樂業，國力蒸蒸日上，那便是有效的治理。”
    蘇泠追問，
    “那惡政呢？”
    紅鸞嗤笑一聲，
    “惡政就更簡單了。”
    “無論它起初的口號多麽動聽，理想多麽崇高，扯什麽虎皮做大旗，搞得天花亂墜。”
    “最終搞得民生凋敝，烽煙四起，甚至統治崩潰，自我解體，那便是無可爭議的惡政。”
    “失敗者，沒有資格抱怨。”
    “你不能隻在人民支持你的時候，才說人民的選擇是正確的！”
    蘇泠聽著，心中若有所思，下意識地點頭，
    “弟子……受教了。”
    紅鸞輕笑一聲，
    “哦？真的受教了？”
    “你啊……”
    似乎看穿了她的敷衍，指尖再次靈巧地一勾。
    “50。”
    一股明顯的熱流重新湧起，雖然不如之前狂暴，卻足以讓蘇泠再起波瀾。
    她感覺臉頰又開始發燙，呼吸也微微急促起來，隻能暗暗咬緊牙關。
    “看起來，還是不明白。”
    紅鸞搖了搖頭，明豔的臉上露出一絲“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
    “你這小腦袋瓜裏，似乎還裝著些……”
    “嗯，怎麽說呢，根深蒂固的‘理想’？”
    她坐直了些許，眼神變得略微認真，
    “也罷，空談理論無益，我還是與你講講我的離火界吧。”
    “你對離火界，知道多少？”
    提及離火界，蘇泠精神稍稍一振，這是祖師的根本之地，必然有著她最核心的理念體現。
    她努力忽略身體的不適，回憶著關於離火界的種種傳聞：
    “弟子……弟子很少前往離火界。不過，曾聽聞……”
    她斟酌著詞句，小心翼翼地說道，
    “據說，離火界大力推行優生學，普及凡人義務教育，極力發展科技。”
    “對於資質、智力、乃至容貌不符合標準者，會……會被驅逐？”
    “經過多年篩選，如今離火界凡人的整體素質，無論是天賦、智力還是容貌，都遠超其他位麵，甚至一些粗淺法術也在凡人中流行……”
    “離火界的製度……似乎……可以稱之為溫和版的‘勃艮第主義’？”
    蘇泠說完，偷偷抬眼觀察紅鸞的表情，卻見她隻是似笑非笑地聽著，看不出喜怒。
    “溫和版的勃艮第主義？”
    紅鸞聽到這個形容，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咯咯笑了起來，花枝亂顫，連帶著雲榻都微微晃動。
    “66。”
    隨著笑聲，那股熱流仿佛也歡快起來，在蘇泠體內更加活躍地流淌。
    蘇泠感覺自己的臉頰控製不住地又開始發燙，連帶著耳根都染上了緋色。
    “有點意思，這個形容……誰告訴你的？”
    紅鸞止住笑，紅眸饒有興致地盯著蘇泠，仿佛要將她看穿，
    “不過，也算貼切吧。”
    她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有些玩味，
    “那你覺得，本座在離火界搞的這一套，是不是……很不人道？”
    “嗯？在你看來，算是‘良政’，還是‘惡政’？”
    蘇泠心頭一跳。
    評價一位洞天境長老，還是自己直係祖師的根本大策？
    說良政？
    那豈不是認同了那種殘酷的優勝劣汰？
    這與她內心深處某些模糊的道德準則相悖。
    說惡政？
    當著祖師的麵，質疑她的統治方式？
    蘇泠還沒有這個膽量。
    更何況，紅鸞對離火界的治理成果，在道庭內部也是有目共睹的，至少在“效率”和“產出”上，無可指責。
    無論回答什麽，似乎都不妥。
    蘇泠隻覺得口幹舌燥，一時間難以組織語言。
    她微微低下頭，長長的睫毛顫抖著，聲音艱澀，
    “弟子……弟子……不知……”
    “嗬……”
    紅鸞似乎並不意外她的回答，嗤笑一聲。
    突然，她玉指輕輕一揮。
    “0。”
    仿佛一道清泉澆滅了烈火，蘇泠體內那股洶湧的、無處不在的熱潮如同幻覺般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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