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6斷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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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軒軒半歲的時候,方旭聽從多方“專家”的意見,斷定母乳營養已經不夠。決定給孩子斷奶,換奶粉加輔食喂養。
    這可苦了外婆,單獨將自己和軒軒隔離在一間房裏,不準方旭進去。外婆自己一手抱娃,一手嚐試用奶瓶喂奶。
    軒軒完全不肯接受硬突突的奶嘴,擺著頭哭喊著不肯進食,一老一少折騰得筋疲力盡,苦試了一個多小時仍然無果,奶瓶裏的奶早已涼了,隻好重泡,奶嘴也換了好幾種嚐試。幾個小時過去了,可孩子就是不肯進食。
    軒軒哭得淒涼,方旭也在門外聽得傷心,外婆也胳膊疼得直喊“哎呦喂!”
    方旭想接過孩子哄一哄,外婆不耐煩地對她搖手說:“你出去出去!你在這兒他看到你人、聞到你氣味,更加不肯吃奶瓶裏的奶!”
    一小時、兩小時、三小時過去了,孩子哭哭睡睡,一口奶也沒有吃下去,睡夢裏都在抽泣。平時小家夥除了睡覺就是吃奶,外婆一直守在他床邊,一見他醒來便趕緊將奶嘴送到他嘴邊,可他就是執拗地擺頭躲避,不願意含住奶嘴,整整一天都不肯妥協。方旭愁得踱來踱去。
    方旭怕餓著孩子,拿來勺子讓外婆用勺子先喂一點吧?外婆堅持不肯:“這要用慣了勺子,以後還不得天天一勺一勺地喂?半夜也這樣喂?”
    “可他餓了呀,哭成這樣,平時他從來不哭不鬧的。”方旭心疼不已,徹底動搖了:“要不然先不斷奶了吧?再喂喂吧?”
    “你這樣怎麽行?既害你又害他,早上你已經喝了麥芽水了,這大半天沒出過奶,恐怕都在回了,你現在又來喂他?也不知道奶水受影響不?而且你這一次隔不斷,日後就再難隔斷了。”外婆不由分說地堅持道:“心狠一點,一次隔斷,這是為孩子好。你聽我的,出去,等我慢慢弄。”
    “這小子真是頭倔牛,拿勺子來吧!”折騰了一天後,外婆終於妥協了,用勺子勉強喂了他幾勺奶,他便也不肯再多吃了。
    這一天祖孫倆都累壞了,外婆晚上早早給孩子洗過了澡便自去睡了,交行方旭說,晚上孩子醒了再來叫自己。
    方旭琢磨著,今晚半夜如果孩子還是不肯吃奶可怎麽辦,掐著平時晚上軒軒吃奶的時間點,方旭定了個輕音鬧鍾。
    睡得迷迷糊糊之間,方旭被鬧鍾吵醒了,才剛剛摸索著用溫水泡好奶,軒軒就醒來了,扭著頭“嗯哼嗯哼”了兩聲,正準備開哭,方旭一把將奶嘴送到了孩子嘴裏。軒軒迷糊中叭嘰叭嘰就猛吸了起來,一瓶奶不一會兒就被他徹底吸完了,方旭樂得在床上直跳。
    順利斷完奶之後,外婆正兒八經地給軒軒舉行了“開葷”儀式,讓她嚐了好幾口清蒸鯽魚。這尾大鯽魚,是爺爺專門從鄉下送來的,足足快有兩斤重,十分少見。
    為了減少方旭半夜泡奶的辛苦,外婆刻意調整軒軒進餐的時間,每晚六點喂完奶之後,十點給他喂一餐加了肉糜的稠米糊,再哄他睡覺。孩子吃完米糊之後比較耐餓,可以一覺睡到早上五點多才要吃奶。
    農曆七月半中元節,瑞城有給過世的親人“燒包袱”的風俗。方旭的家鄉沒有這樣風俗,便對最近大街小巷忽然湧現的祭祀用品攤檔滿是疑惑,心下猜測說,該不是跟廣東人似的,中元節那天還要燒紙錢吧?
    這日上午,公公婆婆也備辦了大包小包的祭祀用品,又專程到街上來,問方旭父親的名諱,說要給軒軒外公也燒一份“包袱”。婆婆擺給方旭和親家母看,包袱裏需要包的內容:紙錢、金銀元寶等林林種種。
    方旭覺得十分好奇,問燒包袱是怎麽一回事?說自己那邊並沒有這樣的風俗,從來沒有在七月半燒過,而且湖北隔江西這麽遠,怎麽收得到呢?
    公公卻認認真真地跟她說:“寫吧,千裏之外都能送到,有專門的郵差送的,而且名諱、稱呼、子女姓名一一對應,絕對錯不了。你看,這些紙錢元寶都要用信封裝好,信封上寫清稱呼、名諱和子女的落款,信封背麵還要寫上一個大大的‘封’字表示封口,其他鬼魂都不能隨意拆看的,這是古來就有的規矩,多少代人都是這麽遵守的。而且我們晚上去燒包袱的時候,還要專門沿路插引路香,陰間有專門的郵差給我們投遞這些包袱,郵差我們也要包一份謝禮的,所以絕對能收到的。”
    方旭從沒有為父親做過這麽有儀式感的祭禮,想像著郵差將包袱送給父親的情景,臉上露出傻傻的笑。
    公公交待說,要以方旭、一鳴和軒軒三個人的名義,分別包三個包袱給軒軒外公。婆婆坐在桌邊往包袱裏塞紙錢和元寶。公公用毛筆端端正正地將軒軒外公的名諱寫在了包袱正麵的右上方,問方旭可有寫錯?
    方旭忽然想起,那些年與父親通信的時光,那時候通訊沒有現在發達,父女倆你來我往寫了不少信件,聊家裏的大白鵝、母親的小脾氣、同學間的小笑話、日常的小委屈……方旭的每封信都是趴在床上胡亂寫的,塗塗改改、圈圈畫畫,亂七八糟。父親卻每封信都端端正正,字斟句酌,如同公文。方旭想起,父親給自己的最後一封信,是夾在一個包裹裏寄往廣東的,告訴方旭,家裏一切都好,不必掛懷,客氣的詢問她除了證件還有沒有其他要辦的事情,信末又一次提醒她:遇事不必太於著急,很多事情到了當下,說不定會另有際遇。那是因為,父親深知方旭的為人,容易焦慮又過於敏感。在父親的眼裏,方旭到哪都不安全,到哪他都不放心。方旭從小就知道,父親最怕她遠嫁,結果,自己最終還是遠嫁了。
    隨心所想,方旭便也動手寫下一方小紙,裝入包袱:
    “親愛的爸爸,
    女兒不孝,許久未曾拜祭!
    您曾最怕我遠嫁,怕我被人薄待。而今遠嫁至此,幸公婆丈夫都十分厚愛,請您萬勿擔憂。母亦隨我身邊,您可放心。
    您已有了外孫文軒,稚子乖巧聰慧,誠如您所期盼。
    女兒時常念及父親教誨,每每常思過、常感恩,萬望我父安寧。
    女兒方旭敬上!”
    方旭轉而又問公公,能不能讓自己來寫信封,公公笑著說那當然好。方旭不太會寫毛筆字,在公公的指導下,勉勉強強寫好了。看著鬆鬆散散的字跡,方旭不禁自嘲:“我爸倘若真收到了,肯定要笑我這字怎麽這麽多年都毫無長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