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顯而易見。
    範閑長舒一口氣，他顯然已經想到，陳萍萍這麽做的理由。
    “陛下知道嗎？”
    如今已經進入官場的範閑，很清楚陳萍萍這麽做的風險。
    他首先就想到的，就是慶帝的態度？
    慶國的局勢，以及慶國大臣的榮辱成敗……
    慶帝的態度，無疑占據著重要的位置。
    尤其是鑒察院長這種位置，慶帝更是不允許出現任何問題。
    “咱們這位陛下，心思深的很。”
    範斌一直在琢磨著突破境界，範閑最近這段時間被困江南。他們的主要精力，都沒有放在大東山的情報上……
    就算中途聽到有武者聊這個話題，對大東山盛會表現的趨之若鶩，他們也不會多想。
    畢竟這件事情的熱度，本就高的離譜。沒有範思轍推波助瀾，人也不會少。
    一直到接近大東山，看到武者數量遠超想象。兩人材察覺到，這裏麵有人在場暗中推波助瀾。
    範思轍開口，他們才明白前因後果。原來暗中鼓動這一切的不是別人，就是他們老範家的三公子。
    但慶帝就不一樣了。
    別看範斌跟範閑沒留意，慶帝肯定是留意的。大東山盛會是範斌策劃的，主理人又是範思轍。
    慶帝要參加這樣的盛會，怎麽可能不調查？
    隻要他調查，這事情就瞞不過他。
    “陳院長，怕是有麻煩了！”
    範思轍早已經今非昔比，他很快就想通了，陳萍萍把這消息壓下去的後果。
    “陳院長沒理由想不到這一點。”
    慶帝的消息渠道，不止一條。
    範閑想著，陳萍萍刻意隱瞞這條消息，應該是另有所圖。
    慶帝在這時候，讓陳萍萍去調查情報，顯然也有敲打的意思……
    “要是我猜的不錯，陳院長怕是在向陛下施壓。”
    範閑苦笑。
    範閑之前一直不怎麽願意麵對這個問題，雖然他知道慶帝對他的那些付出，並不全都是出自真心。
    但慶帝畢竟是他生物學上的父親。
    自己親生的父親，跟整個範家鬧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如今就連鑒察院長，都在用這樣的方式，來給慶帝施壓。
    範閑突然覺得，他那個生物學上的父親，好像多少有那麽一點可憐。
    他不僅眾叛親離，還危機四伏。
    “施壓？陳院長難道就不怕陛下暴怒？”
    範思轍很難理解。
    站在這範思轍的角度上看，如今除了他們範家之外，應該還沒有哪個敢膽大包天跟慶帝對著幹。
    “哼，如今的慶國，已經不是陛下一個人說了算了。”
    範閑搖頭。
    他已經開始進入慶國的權力中心，雖然很年輕，但已經可以看透裏麵的部分真相。
    如今的慶國，整體上已經被分成了三派，一派是皇族和保皇派。
    這一派的人，是最多的。
    但也有一部分，已經投靠了他們範家，成為範家的爪牙。
    內有虎衛，暗衛，外有範斌之前在慶北軍提拔的將領。雖然人數不是很多，但他們要麽實力強大，要麽占據重要位置。
    絕對不容小覷。
    再加上這段時間，有不少文臣，都暗中向範家伸出橄欖枝。
    表麵上風平浪靜的京都，如今早已變了形勢。雙方你來我往鬥了好幾場，不分勝負。
    慶帝和他手下的保皇黨，雖然人多，權力也大。
    但架不住保皇黨被分成了四小派，太子跟二皇子包括那位長公主，都有著自己的小心思。
    他們並不願意看到慶帝，完全壓製範家。有他們扯後腿，就算慶帝想要做什麽，也不再像之前那麽容易。
    這時候慶帝手裏最鋒利的武器，就是鑒察院。而能夠完全掌控鑒察院的，恰恰就是鑒察院長陳萍萍。
    陳萍萍在這個時候表現出來的不聽話，無疑會加重慶帝的疑心。
    尤其是陳萍萍跟範家的關係，更會讓慶帝疑神疑鬼。
    但他又不能冒然換掉陳萍萍。
    不然陳萍萍倒戈，投向範斌怎麽辦？
    更不用說，朝堂上還有眾多的牆頭草，他們的力量也不容小覷。
    比如大宗師葉家，軍隊秦家，宰相林若甫等等……
    大東山盛會結束之前，慶帝都很難專心致誌解決這個問題，更別說直接廢掉陳萍萍了。
    “咱們陛下，什麽時候這麽可憐了？”
    聽到範閑的分析，都不用說範閑這個當兒子的了。
    就連範思轍都忍不住皺眉，原本權傾天下的慶帝，什麽時候變成小可憐了？
    整個慶國，似乎都已經完全脫離了他的掌控。
    “沒那麽簡單。現在正是因為陛下的實力太強了，所以其他人才不得不暗中聯合共同針對陛下。一旦陛下退一步，局勢也會跟著產生變化。”
    範斌開口分析。
    他想，這個道理慶帝一定明白。
    所以慶帝在這個時候，更不會表現的多強勢，把自己所有壓軸的底牌全都拿出來。
    要知道除了虎衛之外，慶帝可還專門訓練了一批人手，並給他們改裝了強弩。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們對付大宗師或者神廟使者……
    如今，那些人手遲遲沒有現身。
    他們沒有出現，也就說明慶帝隱藏了他們的存在。換句話說，慶帝正在隱藏自己的鋒芒。
    暫時的隱藏，是為了更好的複出。
    等到慶帝再度露出爪牙時，就是他認為大局已定的時刻。
    跟範閑和範斌猜的一樣。
    慶帝發了火，但並沒有真的把陳萍萍怎麽樣，隻是訓斥了一番。
    等陳萍萍從慶帝馬車出來，範閑找機會接近，悄聲問道。
    “您為什麽這麽做？”
    雖然兄弟三人已經有了猜測，但範閑還是想要親耳聽到陳萍萍的回答。
    “你大哥他已經做好準備，要在大東山動手了嗎？”
    兩位大宗師在附近，陳萍萍卻直言不諱地問出了這個問題。
    這怎麽看，也不像是那位老謀深算的鑒察院院長。
    他似乎篤定，範斌會在暗中出手，防止慶帝的竊聽。
    範閑微微愣了一下，最終還是點頭。
    範閑也說不上什麽原因，但他就是不想欺騙眼前的老人。
    陳萍萍撫摸著自己的斷腿，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陛下也一樣。雖然我猜不到陛下準備了什麽？但根據我這麽多年對陛下的了解，他一定準備了。”
    慶帝太安分了。
    連陳萍萍這種擺明了的隱瞞，慶帝都忍了下來。
    要是換做以前，慶帝就算不殺了陳萍萍，也絕對會把陳萍萍從鑒察院長的位置上擼下來。
    這種不忠心的奴才，慶帝是絕對不會用的！
    這一點，陳萍萍太清楚了。
    也正因為他太清楚了，所以他能夠明顯的感覺到，慶帝開始了十幾年前的那種布置。
    那個時候也一樣，單純從慶帝的表現來看，他全心全意的期待著兒子的到來。
    誰能想得到，就是慶帝暗中布置一切，謀殺了那位幫助他登上帝位的女子。
    如今，範斌帶來的威脅更大。
    不僅如此，範斌對慶帝乃至整個慶國的幫助，還不如那個神秘女子。
    慶帝又怎麽可能容忍，這樣的人存在？
    範閑從陳萍萍這裏得到消息，立刻就把消息傳遞給了範斌。
    “你把這話，也帶給陛下！”
    範斌聽到消息以後，讓範閑去轉告慶帝。
    “啊？”
    範閑臉上出現了一絲迷茫。
    “雖然我有九成的把握，可以撐過這次危機。就算贏不了，也不至於輸。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我要是輸了，父親，祖母，若若，思轍，還有柳姨就拜托你了。”
    “大哥？”
    第一次聽到範斌說這樣的話，範閑臉上滿是不敢相信。
    這一次大東山之行，真的有那麽危險嗎？
    “我也不知道，下棋的人太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局勢究竟會如何變化？我也判斷不出來。”
    從長公主那裏送來的信，讓範斌無比清醒的意識到。暗中謀劃大東山這盤棋的人，絕對不在少數。
    範斌就算有再大的把握，也要以防萬一。
    “大哥千萬別說這話，如果連你都不行……”
    “我雖然對自己的實力有信心，但我也不是萬能的。要是真有一天，事情到了難以挽回的地步。你就把五竹叔眼睛上的黑布拿下來，記住不要讓那雙眼睛正對著你。”
    “嗯？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範斌這指向性，也太明顯了。
    聽這話的意思，一旦五竹叔露出眼睛，就能解決一切。
    這讓範閑難以理解。
    他很清楚，五竹的強大。
    但從他們之前麵對神廟使者的戰鬥來看，這個時候的範斌，恐怕比五竹更強吧？
    “你聽我的就是了。”
    範斌雖然這麽叮囑範閑，但就他本心而言，他當然不認為事情真的會發展到那一步。
    聽了範斌的吩咐，範閑又跑到慶帝麵前，把這些話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
    慶帝目光幽深。
    雖然眼前的範閑，是他的親生骨肉，是他最愛女人生的兒子。
    但慶帝也不是全然信任範閑。
    這是什麽東西都怕對比……
    跟現在處心積慮跟他作對的二皇子，以及暗藏小心思的太子比起來。
    範閑要強太多了。
    範斌跟範閑從小一塊兒長大，本身跟慶帝同樣是大宗師，而且還更年輕。
    因為這個原因，慶國上下很多人都認為，範斌的實力要在慶帝之上。
    範斌才是慶國，乃至這個世界上最強的大宗師。
    不僅是軍隊體係裏的將領，就連朝堂上的文官，也有不少人暗中投靠了範家。
    他們把慶帝的容忍，當成了慶帝的忌憚和無能。
    相比而言，範閑是最有理由這麽做的。
    慶帝跟範斌這場大賭局，如果最後是範斌勝了，範閑很有可能成為皇帝。
    在這種情況下，範閑還是選擇了向他告密。
    “好孩子！”
    不管是出於愧疚，還是出於算計。
    慶帝對範閑的表現，都給予了高度的讚揚。
    “陛下，有什麽需要微臣幫您做的，您隻管吩咐。”
    演戲演全套。
    範閑感覺自己都已經可以獲得奧斯卡小金人了。
    “什麽都不需要做，如果這一戰是朕敗了。你就好好活著，不要想著報仇！”
    慶帝的想法很簡單。
    有範閑在，就算是範斌拿下了勝利，為了不引起更大的動亂。
    範斌也會扶持範閑登帝位。
    到了那個時候，皇帝的寶座還是他們李家的。
    他們就不虧。
    範斌出於謹慎，留了範閑當後盾。
    慶帝也是一模一樣的心思，從這一點上來講，他跟範斌的想法是一樣的。
    他也同樣沒有必勝的把握，所以幹脆做了兩手的準備。
    要是一手不行，另一手會立刻跟上。
    雙方都已經打定主意的情況下，一行人浩浩蕩蕩前往大東山。
    來往的江湖好手雖多，但傻子卻極少。
    看到範斌慶帝他們的車隊，這些人主動退避三舍，不敢冒犯。
    雖然他們不敢冒犯慶帝和範斌，但這二人卻沒有斷了對這些江湖人物的觀察。
    這一次盛會，機緣巧合下搞得太成功了。
    一些隱藏起來的老妖怪紛紛出世，他們很多都是跟葉流雲，苦荷，同時代的人物。
    實力已經達到了九品巔峰，距離突破成為大宗師隻有一步之遙。
    然而就是這一步，卻宛如鴻溝天塹。
    哪怕他們耗費一生的心力，都沒辦法寸進。
    除了這些老牌的九品高手，還有不少年輕的後起之秀。比如當年跟大慶戰神範斌齊名的王十三郎，北齊聖女海棠朵朵等。
    他們也都來了。
    除了這些成名的九品高手以外，還有一些天賦不錯十分年輕的七八品高手。
    看得出來，他們的天資十分出眾，隻是一直得沒有得到名師的指導，所以被困在了那裏，遲遲沒能更進一步。
    通天學院招生，最需要的就是這種人才。
    這一路上，他們見到這種天才，就算沒有一百也有七八十……
    坐在馬車上的範斌，突然有一種感覺。
    天下英才，盡入他的口袋！
    隻要範斌能夠掌控通天學院，隻要這些天之驕子全都出自他的門下。
    那他就可以掌控這個世界。
    跟範斌相距不遠，慶帝的眼中也露出了相同的神色。
    與此同時，慶帝眼中的殺機，一閃而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