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集鄉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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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東老街西街口再往西走五公裏就是金東縣城西門。從西門沿著國道再往南走約二十公裏,就是金東縣的邊陲小鎮恩集鄉。這條國道把從石龔到恩集鄉政府所在地的泥濘小路切成了兩截。現如今,這條泥濘的小路也從一條泥濘的小道變成了村村通的水泥路。二十多年前,這條國道從金東縣城到恩集的路段並沒有切斷這條泥濘小路,而是直接穿過恩集鄉街上。
    恩集的名字來源在於,自古以來,恩集街都有一個集市。這個集市每逢農曆單號的日子開集,比如每月初一開集,隔一天再開集。倘若某次開集的日子次日正逢下一月初一,那次日便再開集。恩集的每次開集隻開一個上午。別看上午恩集街上熙熙攘攘,到了下午,街上便變得冷冷清清好似一個鬼鎮。
    恩集的人對家鄉名字的來源完全不感興趣。不然,這個“恩”字也不至於到現在也無人能解。但若在三十年前,恩集中學的老師們卻真真切切的解過這個“恩”字。當時,恩集本地有文化的人實在不多,中學的老師都是從外地聘請。這些外地人到了恩集,聽說對“集”字的解釋,便自然會對“恩”字的解釋產生濃厚的興趣。無奈當時一來沒有文獻可考,二來這裏的人們也著實不了解本地名字的來源,老師們的探討也就隻能是捉瞎。
    但老師們還有覺得有義務讓他們的學生知道自己身上有挖掘本地名字來源的責任,於是就會在課堂上向學生們傳授自己來研究成果。可既然老師們是捉瞎研究,他們的成果也是一堆沒有邏輯的胡言亂語;恩集的學生們心思也都不在課堂上,本就不能耐心聽完老師的授業,每堂課他們隻能聽得一知半解,於是他們得到的結果更加不真實了。
    火柴仔坐在校門口一邊吃著饅頭,一邊跟忙著收拾東西的蓑仔說著分析出來的解法:“其實這個‘恩’是誤傳,我一直都覺得這個‘恩’是‘鷹’。你想想,‘鷹’用我們金東話來說不是就是‘恩’嗎?”但火柴仔也說不出這個結論的論據,所以蓑仔也不理他。火柴仔自顧自接著講:“我們恩集人就這麽需要鷹嗎?你說說,我們恩集人最怕的是什麽?”
    “最怕蛇……”蓑仔說到這裏嚇了一跳,讓火柴仔不要講下去。
    可火柴仔還在講:“你說我們回家路上那個鬼……”蓑仔趕緊丟下手上的東西,汗都來不及擦,從脖子下抽下毛巾就敲在火柴仔頭上:“你再講,我就不背你回去了。”
    “那我不信,”火柴仔繼續解名字迷,隻是把方向轉到他和這位堂弟身上:“你說我為什麽叫火柴仔,不就是因為火柴容易斷嗎?”火柴仔說完看看了那雙從他一出生就動彈不了腿,接著說:“你叫蓑仔,不正是可以為我遮風擋雨的蓑衣嗎?”
    “屁,”蓑仔見他的堂哥不再說那可怕的蛇精和麻將鬼,便放心了,“‘蓑’字去掉了草字頭,是個‘衰’字。我就是個‘衰’仔,才要每天背你這個累贅上下學。”說完,蓑仔眼裏滿是心疼地看了看他這個堂哥,仿佛他是哥哥火柴仔是弟弟。
    但火柴仔似乎並不在意堂弟的嫌棄,而是糾正堂弟的錯誤:“說你沒文化你還真是沒文化,你看那個‘蓑’字去掉了草字頭哪裏會是‘衰’字?”
    蓑仔也不理會火柴仔的嘲笑,背起了火柴仔和收拾好的東西就往石龔的方向走。此時太陽已經快下山,看來他們不能在天黑之前趕到家了。走了大約20分鍾,他們山路口的茅廁旁邊坐下,打算休息一會兒。
    火柴仔表達他的不滿:“我們為什麽總是要在廁所旁邊休息?臭不臭啊?”
    蓑仔白了他一眼:“跟你屁股上褥瘡的臭味比起來,我覺得廁所的臭味自然多了,起碼不會讓我惡心。”說完,蓑仔想起來他忘記給火柴仔換藥,趕緊讓火柴仔趴下,脫了他的褲子,細心地給他塗上大人們交給他的土藥。
    等他們進了山路,天已經黑了下來。蓑仔開始有點害怕。再走了10分鍾,蓑仔感覺是時候給他的堂哥坦白了。
    “我不想再念書了。每天背你上下學真是很累。”蓑仔停了下來,回過頭,看著火柴仔的眼睛說。
    火柴仔眼睛裏滑過一點哀傷,但馬上又嘲笑堂弟:“你說你膽子這麽小幹嗎?好歹我們倆都是軍人之後,就算真有鬼,馬克思和***他老人家也會罩著我們。”
    “屁”,蓑仔很喜歡說“屁”。這句口頭禪用來掩飾他的慌亂很合適。他反駁說:“無產階級革命者那麽多,***他老人家為什麽偏偏罩著咱們倆?”
    “就憑他老人家在咱們家後麵的防空洞裏指揮過反圍剿戰役啊!”火柴仔大聲了起來:“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好歹我們跟***他老人家也是鄰居,他怎麽不會罩著我們?”
    火柴仔的大聲其實是給他和蓑仔壯膽。他們正好經過了一片傳說中很邪的水庫。在這邊水庫,他們親眼見到了有人從水庫裏挖泥土往自己嘴裏塞。雖然後麵生產隊說那人是個神經病,但大人們用來嚇唬小孩的水鬼找替身真的起到了作用,他們連放牛都不敢走這片水庫,就算走過,他們也不敢看。
    “喲,你也害怕了?”蓑仔聽出了火柴仔聲音裏顫抖,打算再嚇他一嚇,也算是給學校門口火柴仔嚇他那一次報仇:“你總說麻將鬼麻將鬼,咱們又不打麻將,怕什麽麻將鬼?”
    恩集口裏說的這個麻將鬼的來曆也很可笑。說是金東解放之前,農民和地主已經對立了起來,大多數時候地主已經威懾不了農民,因為地主的武裝已經被農民的武裝分化和吸收。於是地主們開始在農民裏悄悄興起賭博之風來腐蝕農民,最方便的做法就是在恩集開麻將館。麻將館對所有人免費,但麻將館要從贏錢的人那裏收取高額桌錢。但實際上贏錢的人多是地主家派出來的。那段時間很多人欠的賭債已經分期到了2000年。其中有一個人為翻本,大半夜從石龔出發去恩集街上打麻將。
    這個人因為輸光了家裏所有的東西,連飯的吃不上,走到這片水庫時就想偷幾條魚。他打算自己吃一條,剩下的拿到街上飯店去賣好當賭本。這片水庫在當時還是村裏大戶家的魚塘,所以裏麵常有大魚。這個買賣不虧本,隻要他不被大戶家裏守魚的人抓住。於是這個人就蹲在魚塘邊上等三樣東西:飯店的人將要起床準備食材的時間,這一般是三、四點的樣子;麻將館的桌子空出最多,麻將館裏等桌的人又剛好能湊上幾桌的時候,這一般也是三點的樣子;守魚人打盹的時候,這一般就是很隨機要看運氣的事情了。
    運氣來了,看天色大概是兩點的時候,魚塘對岸的火閃了幾下,隨後又向兩邊快速移動像是守魚的人被什麽嚇到了跑進棚裏。趕賭的這個心裏暗喜:“沒想到平日裏耀武揚威的這群狗在山裏也怕鬼。”很容易,他就抓了三條草魚。他也不敢生火怕被發現,就挖了一堆土堆成灶的模樣,在很遠的地方開了煙囪,放心大膽的烤起了魚。
    吃完魚,他被自己的灶嚇了一大跳:“這東西這麽像個墳!”發現是虛驚後,他準備挖個坑把魚骨頭埋了。突然他就挖到了個人頭骨。他嚇得真跳了起來,要不是怕對麵的人聽見,那句“媽呀”就要吼出口了。不知道是哪個挨千刀的把死人埋到這裏了,他剛剛就是在人墳上堆了個灶。
    這時候對麵的火光又亮了起來。“完蛋,被發現了。”他趴在墳的後麵,伺機逃走。現在走肯定會被抓到。從對麵過來要從林子裏繞,他在等對麵的人走進林子,這樣他們視野不好看不見他,他就好溜走。
    事情就像他預料的那樣,對麵的人真走進了林子。他正準備走的時候,有人拉住了他的胳膊。他驚恐地回頭,看見一個穿著紅色衣服的新娘模樣的人說:“我也想吃魚,幫我抓幾條。”於是他就像中了邪一樣跑進魚塘,在對麵火光下,看到了好多魚。他一把抓住了好幾條,拿上來和那新娘分著吃。
    “是是是。”火柴仔假裝不害怕,接著蓑仔講的鬼故事往下說:“等人家發現他時,就看見他一大把一大把地吃泥巴,嘴巴裏還在嚼著一塊紅布和一根手指頭。後來,每次在晚上經過這裏的人,打麻將都會輸得很慘,大概隻能吃土度日。”
    “你說,在今天這個年代還想拿這種低級的鬼故事來嚇小孩子,幼稚不幼稚?”火柴仔又假裝不滿。
    “就是啊,小孩子又不打麻將。”
    火柴仔心說“你皮了啊”,照著蓑仔的頭扣了一個“螺絲”:“就你皮!”
    蓑仔回過頭,很委屈,說:“我皮什麽啊!”
    “你剛說什麽?”
    “我沒說什麽啊!”
    說完,兩人頭上開始冒汗,四處找說話的人。
    “人影都沒有?”蓑仔用已經發抖的聲音小聲說。確實,周圍除了樹的影子真的是一個人影都沒有。但如果眼神不好,又很容易把林子裏樹的影子當成人的影子,或者把站著一動也不動的人的影子當成樹的影子。戴著眼鏡的火柴仔眼神就很不好。
    “在那裏!”蓑仔順著火柴仔指的方向去看,遠沒有火柴仔那樣興奮,反倒是心跳得快要從嘴裏蹦出來。他也不知道看清楚了還是沒看清楚,不知道那是人影還是樹影,就背著火柴仔和一袋子東西撒腿就往前背。
    “你跑什麽呀,你看清楚了嗎?”火柴仔還好奇的回頭去看,但蓑仔隻顧著跑卻不理他。
    “別跑了別跑了,我們回去看看,”火柴仔興奮地拿毛巾敲著蓑仔的頭,大叫說:“那又不是吃手指的那個人,怕什麽?人生產隊都說了,幾十年前的傳聞都是假的,那人是瘋的,瘋的。”
    “你怕什麽呀,瘋的。”火柴仔越說越興奮了,越說越高興。
    “啊!啊!啊啊~~~”蓑仔一邊跑一邊大喊,就是要把火柴仔的聲音蓋下去,就是不想聽火柴仔說的那個麻將鬼。
    他們一個使勁地說麻將鬼的故事,一個使勁的大叫哇哇亂叫。就這樣,一路跑著,終於看見了石龔人家的燈光。等他們走近燈光,蓑仔看見一堆人打著手電筒往他們走來。
    “你們倆鬼叫鬼叫的做什麽?”聽到訓斥,蓑仔才陰白是父親帶著一群人過來了。
    蓑仔生氣地把火柴仔往路口的石墩上一放,指著他大罵:“你他媽才是瘋子呢!”
    父親聽了,一巴掌打在蓑仔臉上,喝斥得更嚴厲:“你瞎說什麽?閉嘴!”蓑仔挨了一下,抬起頭愣著看他的父親。還沒等蓑仔表現出委屈,就有個人叫走他的父親:“隊長,找到那個賊了,在水庫旁邊吃泥巴呢?”
    “什麽?”父親有點不相信:“走,看看去。”
    一聽見嚇他們的那個人真的是在吃泥巴,蓑仔呆呆地一屁股坐在火柴仔旁邊,過了好久,才說:“火柴仔,我真的不想讀書了。”神情看起來很凝重。聽他這麽一說,火柴仔也不再嘻嘻哈哈,低著頭一直沒有說話。
    但蓑仔仿佛預料掉了會這樣,但也準備了怎麽去安慰火柴仔:“但也不一定,”他微笑著看著火柴仔,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還記得,奶奶送給我們倆的手表嗎?”
    “記得,”火柴仔聽到手表,眼睛閃過一點希望的光,“我的前年就在學校跟同學賭博輸掉了。怎麽,你的還在?”
    “在,我又不愛賭博。”蓑仔驕傲地看著火柴仔:“所以說,麻將鬼隻會找你這種小賭鬼,才不會找我好吧。”
    “那你的手表在哪裏?”
    “在,也不在。”蓑仔別別扭扭地說:“你又記得不記得,去年畢業的那個老高?”
    “記得。跟他又有什麽關係?”火柴仔急得臉都紅了:“他可是個大流氓!你的手表該不會被他搶了吧?”
    “怎麽會,我跟他關係好著呢!你又不記得了?”蓑仔勉強地笑了一下,繼續解釋:“今天他從縣一中回來,”
    “他回來?他逃課回來的吧!”火柴仔插嘴。
    “別打岔。今天他回來,悄悄跟我說他偷了一輛自行車,可以給我,隻要我把手表給他。我想有個自行車挺好的,每天背你上下學就不累了。如果那輛自行車真的給我弄來了,我就可以繼續帶著你……”說到這裏,蓑仔突然不忍心再說下去。以往,他就像可以像夏季的風恣意地吹田野的稻子一樣,毫無顧忌地揭開火柴仔的傷疤。可現在他確實不忍心了。
    火柴仔倒是假裝和往常一樣不在意,誇張地說:“呀戳,偷來的自行車你也敢要!買贓物,那可是犯法的。”他還故意壓低了聲音。接著,他想了什麽,質問:“你的手表已經給他了?”
    “嗯。”蓑仔點了點頭,表示肯定。
    “呀戳!那你的手表算是白送了。”扯了一根狗尾巴草,火柴仔又把它狠狠地丟了出去。
    “老高說的,陰天早上天不亮他就會把自行車送到祠堂,因為是偷來的,他不想讓人看見。我們陰天早上去祠堂看看就知道了。有的話,我們就騎著他去上學;沒有的話,我就還背你去。”
    火柴仔聽進去了,卻半天沒有回話。過了好久,他才說:“我們回家吧,坐得我屁股都痛了。”他說完,蓑仔又隻“嗯”了一下,就把火柴仔和包背起來,往家的方向走去。
    路上,火柴仔依然沒有忘記嚇蓑仔:“陰天早上你就真的敢去祠堂?那裏麵有冬瓜腳啊!”
    見蓑仔不做聲,火柴仔以為是火候還沒到嚇到他的程度,又加了一把火:“我們以前在家裏睡覺,可是聽見祠堂那裏‘咚咚’響呢。”
    蓑仔還是不搭理他,任由他招惹和捉弄自己。
    第二天,天還沒亮,火柴仔就盯著外麵的窗戶看。每天蓑仔來接自己的時候都不走正門,還是走到窗戶那裏故意把他嚇醒,然後坐著等他起床。
    火柴仔在前一晚一直沒有睡踏實,他一會兒夢見祠堂裏真的冬瓜腳,冬瓜腳把蓑仔扛了去,走進黑影裏就不見了,他又不能走路,隻能坐在祠堂的門口幹著急。一會兒他又夢見祠堂裏沒有蓑仔要的自行車,蓑仔趴在祠堂的大門上使勁地哭。一會兒,他夢見自行車倒是有了,可是蓑仔被警察抓走了。好不容易天快亮了,索性火柴仔就不睡了,看著窗子外麵幹等,就等著蓑仔的好消息。
    可那真的好消息嗎?火柴仔等到最後,忍不住從伸手從旁邊撿過來一個枕頭,蒙在臉上使勁地哭。跟他的每哭一聲,枕頭的裏稻子殼就要跟抖得“沙沙”響一回。哭得累了,火柴仔居然痛痛快快的睡著了。
    等太陽曬屁股了,火柴仔“啪”地一下扒開了臉上的枕頭,看見蓑仔站在自己的房間裏。見他醒了,蓑仔就衝著他傻笑。但他看見蓑仔後麵真的跟了一個公安。
    “難不成他真的被抓了。”火柴仔急得用胳膊撐著床板,想自己撐起來。
    “別動。”火柴仔的叔叔,也就是蓑仔的父親,邁過房間的門檻,兩步走了過來,扶著火柴仔,幫他慢慢坐起。
    “事情搞清楚了,”公安背著手,慢悠悠地說:“昨天那個賊,是來送自行車給他的,”公安指了指蓑仔,接著說:“那輛自行車是那個賊偷來的,換了你兒子一塊手表。”
    蓑仔的父親忙給公安遞上一根煙,又給他點上,然後請他接著講。
    “那賊按約定,把自動車送到你們村的祠堂。可能啊,是聽說了你們瞎傳的祠堂鬧鬼的事,心裏想多了,害怕了,出門的時候被門檻絆了一把,摔倒了。這一下更把他嚇倒了,就哇地一下叫了出來,就被你們發現了。”
    抽了一口煙,公安繼續說:“他被追到林子裏,看到這兩個小鬼回來,心裏生氣,就想嚇這兩個小鬼一下。結果啊,你這兒子不經嚇,一路哇哇狂跑,把那個賊倒又嚇了一回。看你們都追來了,他心想躲不了,就索性學解放前那個瘋子,裝作中邪。”
    “那,這是你的那塊手表。”公安從兜裏掏出一塊手表遞給蓑仔:“看看,是不是你的那塊?”
    “是!”蓑仔蔫了氣一樣接過手表,看也沒看就塞進褲袋裏。
    “臭小子,學會買贓物了。”蓑仔的父親舉起掃帚就要打蓑仔,公安趕緊攔住他,安慰道:“石隊長你別生氣,孩子還小。所幸啊,他還是個孩子,不然我還真得帶他回去關兩天。”公安笑著摸摸了蓑仔的頭,就要告辭。
    看著公安開著吉普走遠,父親回過頭安排蓑仔:“走,吃了早飯,去問嬤嬤拿50斤米,背著你哥上學去。”
    等他的叔叔一走開,火柴仔拍了一下蓑仔的胳膊:“瞧這。也好,老子這樣子怕還坐不了自行車,估計要被你顛到地上百把回才能走完一路。”
    他看蓑仔沒有吭聲而是直接出去堂前吃飯,就說:“那就別上學了吧,咱們倆都別上學了。”蓑仔一把丟過來許多支筷子:“你他娘的給老子閉嘴。”
    吃完飯,蓑仔就背起50斤米和火柴仔上學去了。
    等他們走到水庫裏,火柴仔又故意問蓑仔是不是覺得背上越來越重。蓑仔已經對他的遊戲感到厭倦,就批評他:“你皮得有點過了。都什麽時候了?”
    蓑仔剛一回頭就見米袋子漏了,後麵一路都是他們漏的米。他把火柴仔放下來,問他:“你怕不怕?”他知道雖然火柴仔平時嘻嘻哈哈總開些鬼故事的玩笑,但火柴仔跟他一樣很膽小,況且火柴仔還不能走路,他一旦走開,火柴仔有可能都看不見他。火柴仔安慰他說:“沒事,你去吧。”
    花了一個小時,蓑仔才把漏在地上的米收拾起來,把米袋子破的洞重新紮好。回頭再看火柴仔時,他見火柴仔已經滿頭的汗。
    “屁股又疼了?”說完,蓑仔就去翻土藥要給火柴仔塗上。火柴仔忙製止他:“沒事,中午再塗吧。我們已經遲到了。”
    等他們到了恩集中學,麻雀在操場上跳來跳去,揀著上麵曬的穀子吃。火柴仔終於又開口了,聽起來是在跟蓑仔商量:“我知道你每天背我上下學很累。你還是繼續讀書吧,我就不讀了。我們家好不容易出了我們兩個讀書人,我和你,必須留一個人讀書。”
    “你不讀書,那要去做什麽?”蓑仔擦著汗,很意外。
    “我去我爸礦上幹活,讓他幫找些材料管理什麽的事情做,又不用下礦,我也下不了。到是你,你不讀書,真沒事情做,總不能在家種地吧。”
    “先進教室吧。”蓑仔邊背著火柴仔往教室走,邊說:“其實我也可以去學點其他。比如我很喜歡開車,學開車後,我就給生產隊開車去。”
    火柴仔剛想反駁他,他們就到了教室門口。蓑仔喊了聲“報告”。老師出來了,從蓑仔背上接過大米,很和藹,說:“到了。沒事,派出所金所長跟我說了你們的事。快背你哥進去吧。”
    按照老師的批示,蓑仔背著火柴仔進了教室。放下火柴後,蓑仔走出來收拾東西,好像看見牆邊什麽物件反射很刺眼的陽光。他再看,是一輛嶄新的自行車。蓑仔揉了揉眼睛,扛起東西準備進教室。
    “先把你的自行車推到車棚去鎖上。”老師從蓑仔肩膀上搬下東西,給蓑仔指了指門口的自行車。聽到這個吩咐,蓑仔覺得很是意外,有點不相信的看著他的老師。
    “你爸昨天晚上托金所長到街上給你買的。金所長上班之前送到這裏,他開著吉普,早上不方便送到你家。”
    看著蓑仔鎖好車好從車棚回來教室,老師一步走到講台。他先清了一下嗓子,以往他都不這樣做。然後他才說:“現在,我們班最優秀的同學又回來了。那人齊了之後我們要做什麽呢?”同學都表示不解,但又不稀罕老師的這個關子。
    老師見他的學生都不搭理他,又清了一下嗓子,再說:“我們來講講恩集名字的來源。”
    “啊!又是這樣。”學生們聽這個耳朵起繭了沒事,他們表示每個老師在這個問題上的說法都不一樣,他們已經倦了這個話題。
    “那可不行,作為恩集人,怎麽能不知道自己家鄉名字的來源。說法不一樣就說陰這個問題值得研究和探討啊,我就是要來跟你們探討的……”
    老師的訓斥和學生們的牢騷傳出了教室,但操場上的麻雀不覺得聲音刺耳。麻雀依然自顧地從場地這一頭跳到場地那一頭,啄到了一粒飽滿的穀子後,愜意飛到操作連上的草地。一個大爺走了進來,揮著掃帚驅趕這些麻雀。草地上麻雀被驚得又飛了起來,被麻雀打碎的鋪滿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