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是意大利最慷慨的饋贈，金箔般鋪滿羅馬鬥獸場的斷壁殘垣，讓千年的石柱在陰影裏藏著角鬥士的低語。轉身走進萬神殿，穹頂的光洞漏下一束天光，恰好落在地麵的馬賽克拚花上，像神隻投下的驚歎號。佛羅倫薩的聖母百花大教堂總在晨霧中蘇醒，紅磚穹頂頂著淡金色的晨光，與烏菲茲美術館裏《維納斯的誕生》一同呼吸——畫布上的海風，仿佛正從阿諾河的水波裏漫出來。
    威尼斯的貢多拉劃碎了瀉湖的鏡麵，船夫的歌聲裹著水汽，繞過歎息橋的拱券。窄巷深處，老字號咖啡館飄出濃縮咖啡的焦香，老人用小勺敲著提拉米蘇的瓷盤，簷角的風鈴跟著節奏搖晃。托斯卡納的丘陵總在暮春披上新綠，橄欖樹的銀葉與葡萄園的藤蔓交錯，遠處農莊的煙囪升起炊煙，和薄暮裏的鍾聲一起，把黃昏熬成一壺溫熱的基安蒂酒。
    阿馬爾菲海岸的懸崖上，檸檬樹舉著金黃的果實，海浪拍打著彩色的漁村，像打翻了畫家的調色盤。而當冬雪落滿多洛米蒂山，尖頂的白雲岩便成了童話裏的城堡，滑雪者的身影在雪坡上劃出銀線，驚起一群山雀，振翅聲裏，藏著整個意大利的呼吸——古老又鮮活，莊重又熱烈，像一杯永遠續著陽光的卡布奇諾。行李箱的輪子碾過羅馬清晨的石板路，發出咕嚕嚕的輕響，像在替小林叩問這座城市。九月的陽光是融化的蜜，淌過赭紅色的磚牆，在牆根投下參差的光斑，連空氣裏都浮著細碎的金粉。他抬手抹了把額角的薄汗，指尖觸到被曬得溫熱的皮膚——原來意大利的太陽是有重量的，沉甸甸壓在肩頭，卻又讓人舍不得躲開。
    街角咖啡館的百葉窗支開半扇，飄出濃縮咖啡的焦香，混著隔壁麵包房剛出爐的可頌甜味，像隻毛茸茸的手，輕輕勾著他的鼻子。穿藏青圍裙的老板娘正用銀壺給戶外的木桌添水，金屬碰撞聲清脆得像冰棱落地，她抬頭看見小林，眼睛彎成月牙，用帶著羅馬口音的意大利語說了句“buongiorno”，尾音像融化的巧克力，軟乎乎的。
    不遠處，幾個戴鴨舌帽的少年踩著滑板掠過，輪子擦過石板的刺啦聲驚飛了停在窗台的灰鴿。鴿子撲棱棱掠過陽台，帶起幾片九重葛的花瓣——那花爬滿了對麵公寓的外牆，紫得像打翻的葡萄汁，濃得化不開。小林忽然想起臨行前朋友說的，意大利的顏色是“被陽光吻過的”，此刻才算真正懂了：連剝落的牆皮都泛著暖黃，連晾在窗外的白襯衫都透著琥珀色的光暈。
    他拖著箱子往前挪了兩步，視線越過鱗次櫛比的紅屋頂，遠處隱約能看見鬥獸場的輪廓，像一頭沉默的巨獸，脊背在晨霧裏泛著古銅色的光。行李箱的輪子卡進石板縫，輕輕顛了一下，小林低頭笑了笑，彎腰把輪子撥出來。指尖碰到冰涼的金屬拉杆時，忽然清晰地意識到：那個在地理課本和電影畫麵裏輾轉了無數次的名字，此刻正穩穩踩在他的腳下。
    風從巷口吹過來，帶著台伯河的水汽，卷著遠處教堂的鍾聲，慢悠悠地拂過他的臉頰。小林深吸一口氣，空氣裏有咖啡香、花香、陽光的味道，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屬於遠方的氣息。他想，原來這就是意大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