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漫過窗欞時，冰皮月餅正臥在竹編食盒裏。頂層的蓮蓉餡泛著琥珀光，底層卻藏著玄機——六枚月餅裹著一層薄如蟬翼的黑巧克力，輕輕一掰便簌簌掉著可可碎，露出裏頭乳白的冰淇淋芯子，像把夏夜的月光都凍在了裏麵。
    妹妹先挑了枚抹茶味的，指尖剛觸到餅皮就猛地縮回"涼絲絲的！"她把月餅托在掌心轉了半圈，芝麻粒大小的抹茶粉簌簌落在青瓷盤裏，倒像給盤子綴了層綠霧。咬開時發出"哢嚓"輕響，先是巧克力的微苦漫上來，隨即被清甜的抹茶冰淇淋卷走，最後竟在舌尖留下一縷柚子皮的清香。
    母親切開枚草莓味的，粉紅冰淇淋混著果肉流出來，在月光下泛著珊瑚色的光。父親的核桃味月餅則沉得多，咬下去能嚼到整顆的琥珀核桃，脆生生的碎粒混著奶油香，倒比尋常月餅多了幾分山野氣。我握著最後枚原味的，看它在掌心慢慢融出細密的水珠，像捧著顆會流淚的月亮。浴室瓷磚沁著寒意時，他發現指甲縫正滲出墨色黏液。起初以為是加班蹭到的機油，直到指尖突然爆開，五根骨刺“哢嗒”彈出，在鏡麵上劃出五道深痕。皮膚像燒皺的紙般蜷曲，青黑色紋路順著血管蔓延，脖頸後方凸起兩排鋸齒狀的骨節。
    “不……”喉嚨裏擠出的音節扭曲成獸吼。他看見鏡中倒影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形脊柱拱起成猙獰的弧度，肋骨撐開皮肉形成半透明的膜翼，眼球蒙上渾濁的灰翳，卻能清晰捕捉到牆縫裏蟎蟲爬動的軌跡。
    瓷磚在爪下碎裂，血液混著黏液滴成蜿蜒的小溪。嗅覺突然捕捉到樓下車水馬龍裏潛藏的汗味、香水味、傷口腐爛的甜腥——這些氣味像針一樣紮進大腦，激得他渾身戰栗。理智像潮水般退去，原始的狩獵本能從骨髓裏翻湧上來。
    鏡中怪物張開布滿倒刺的嘴，涎水垂落在地，腐蝕出滋滋作響的小洞。他最後聽見的，是自己撕心裂肺的尖叫，還是某種非人的咆哮？已經分不清了。當門被鄰居敲響時，那雙豎瞳裏隻剩下饑餓的紅光。秋日傍晚，青石板路上還留著未幹的雨漬。一片梧桐葉從枝頭脫落，先是垂直下墜半尺，又被穿巷的風托起，打著旋兒飄向街心。它掠過斑駁的磚牆，擦過懸在門楣上的褪色燈籠，最終落在積水窪裏，激起細小的漣漪。
    穿風衣的男人停下腳步。他看見葉麵上的紋路在水中舒展，像掌紋，也像地圖上被遺忘的支流。昨夜的酒意還殘留在太陽穴，他蹲下身，指尖剛要觸到葉麵，風又起了，葉子順著水流往橋洞漂去，仿佛急著要把自己的軌跡藏進更深的陰影裏。
    橋洞下有流浪貓警惕地縮起身子，葉尖掃過它的尾巴時，貓倏地竄進了堆放的紙箱。男人望著空蕩蕩的水麵，忽然想起二十年前也是這樣的雨天，他攥著大學錄取通知書跑過這條街，腳下濺起的水花比此刻的漣漪要喧鬧得多。那時他以為人生是條筆直的線，從考場直通遠方，卻不知風會轉彎，雨會模糊地標，就連落葉的軌跡，都藏著無數個意想不到的轉折。
    暮色漸濃，他站起身繼續往前走。積水裏的梧桐葉早已不見蹤影，隻有他的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在青石板上緩緩移動，像另一片沉默的落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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