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7章 既然沒人,那這第一人,便由我來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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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當陳司記翻到卷宗後半部分時,臉上的神色驟然變了。指尖猛地頓住,連呼吸都漏了半拍。她飛快地掃過餘下的字句,越看越心驚,最後竟捧著卷宗呆立當場,連嘴唇都在輕輕顫抖。
殿內其他人見她這般模樣,皆是滿臉疑惑,你看我我看你,連大氣都不敢出。
直到陳司記緩緩回過神,木然地將卷宗遞給身旁的秦清月,眾人這才依次傳閱起來。
秦清月、思花、周婉秀等人接過卷宗時,起初還帶著幾分好奇,可越往下看,臉色便越發凝重,到最後竟比陳司記還要失態。
倒吸一口涼氣,眼底滿是難以置信。
唯有常芙站在一旁,神色依舊平靜,甚至帶著幾分了然。
這份最終版章程她早就看過,當初剛看到後半部分時,也驚得半天說不出話。
隻是她清楚姐姐的心思,她要的從不是“尚可”的改動,而是能一擊定局、驚豔所有人的後手。
也正因如此,常芙這些日子隻敢默默做些前期鋪墊,半句不敢透露裏麵的內容,隻等著姐姐醒後親自揭曉。
陳司記是第一個徹底緩過神的,她猛地抬眼看向溫以緹,神色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凝重,聲音裏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顫抖:“溫尚宮,你……你確定要這麽做?”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頭的激蕩,繼續說道:“單說前半部分的改動,比如限定男性收容、以物資代銀錢,就已經足夠出人意料,也足以在朝堂上占得先機。可這後半部分……”
說到這裏,陳司記重重搖了搖頭,語氣裏滿是擔憂,連聲音都低了幾分:“難,實在太難了。這已經超出了咱們如今的能力範圍,哪怕有皇後娘娘相助,恐怕也……”話沒說完,卻已將顧慮明明白白擺在了臉上。
而溫以緹藏在章程最後的內容,早已跳出“收容”的範疇,直接為養濟院添了一項前所未有的權限。
溫以緹在章程中埋下的最大後手,是為養濟院爭取到了“協管天下女性事務”的權限。
這權限雖遠不及前世的婦聯,卻已是大慶開國以來的頭一遭,足以在父權與皇權交織的縫隙裏,為女性撐起一片微弱的庇護傘。
大慶的女子,地位遠低於男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的規矩如同鐵律,捆得女子喘不過氣。
哪怕有善堂、養濟院提供生計庇護,女子在家庭中遭受的不公依舊無處申訴。
丈夫的打罵、婆家的刁難、被隨意休棄的命運,全憑官府一句“家務事”便輕輕帶過,女性的安全感薄如蟬翼。
溫以緹深知,在大慶直接推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包辦婚姻”,無異於違背倫常、觸怒皇權,是以她退而求其次,從“女性權益保障”與“事務裁決權”入手,為養濟院新增了一係列權責。
婚後不公申訴:已婚正妻若遭受丈夫或婆家的不公對待如打罵、苛待、克扣生計等,可向當地養濟院分院報官,養濟院需派遣熟悉律法與民俗的女官,與當地官府共同介入調查。
若查證屬實,女官有權要求男方改正,情節嚴重者可協助女方申請和離,並為其爭取合理的嫁妝與生計保障。
若女方主動提出和離,或因“七出之條”被休,需由養濟院女官與官府共同核驗。
若女子確係犯有“無子、淫佚、不事舅姑”等實質性過錯,休棄流程按舊例執行。若男方以“莫須有”罪名休妻,或存在“拋妻棄子、貶妻為妾、折磨正妻”等行為,女官有權駁回休書,並要求男方承擔相應責任。
此權限僅適用於“正妻”。妾室即便貴妾,因無獨立戶籍、屬男方“私產”,且無娘家依托,暫不在養濟院庇護範圍內。
這是溫以緹基於大慶現狀的妥協,避免因步子邁得太大,反而讓整個庇護體係崩塌。
對於無父無夫、不願再婚的獨立女子,養濟院可協助其向官府申請“獨立女戶”戶籍,無需依附宗族或他人。
同時為其提供生計支持,或安排院內勞作或傳授手藝,並為獨立女戶提供三年的免稅優惠,幫助其穩定生計。
養濟院的所有女性事務介入,均需與當地官府協同進行,不可單獨裁決,此舉既是為了尊重官府的行政權,也是為了借助官府的力量確保裁決落地,避免養濟院因“女官幹政”的罪名被攻訐。
這些條款看似有限,卻已是在大慶現有製度下的最大突破。
它第一次讓女性的委屈有了申訴的渠道,第一次讓“家務事”不再是官府推諉的借口,更第一次為女性的獨立生存提供了製度性的支持。
至少為大慶的女子,推開了一扇能看見光的窗。
溫以緹看著幾人或呆愣、或凝重的模樣,嘴角忍不住勾了勾,帶著幾分自嘲般的笑意開口:“怎麽,就這般驚嚇?難不成我這做法,在你們眼裏就這麽大逆不道?”
這話一出,眾人頓時回神,連忙擺著手搖頭,臉上滿是慌亂。
她們不是覺得這做法逆道,而是從未想過,溫以緹的野心竟會如此之大。
管理天下女性事務的權力,哪裏是“收留無活路百姓”那麽簡單?
這背後牽扯的,是朝堂權力的重新分配,是世家勳爵的利益,更是根深蒂固的男權秩序。
陳司記最先理清思緒,臉色凝重地開口:“溫尚宮,您想過嗎?朝中那些官員、勳爵,還有宗室子弟,怎麽可能容忍正妻的地位再往上提?他們娶的本就是世家小姐,背後牽扯著家族勢力,本就多有忌憚。
如今您要給正妻申訴權、要讓養濟院插手他們的家務事,等於斷了他們寵妾滅妻的後路,他們定會是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
一旁的秦清月也跟著點頭,聲音裏帶著幾分無奈:“天下男子多涼薄,寵妾滅妻雖說算得一條罪名,可暗地裏這麽做的人還少嗎?便是宮中……”
她話說到一半又咽了回去,可意思再明顯不過。
即便是當今陛下,年輕時不也有寵冠後宮的嬪妃,風頭一度壓過張皇後?
男子向來習慣了掌控,習慣了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的順從,如今溫以緹要為女子爭權,要讓養濟院成為女子的靠山,無異於要撼動他們早已習慣的規則。
“他們怎麽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呢?”周婉秀輕聲呢喃,語氣裏滿是擔憂,“這可不是爭養濟院的歸屬那麽簡單,這是要跟全天下的男子作對啊。”
溫以緹見眾人滿是憂色,隻是淡淡抬眼,語氣裏聽不出半分波瀾:“那又怎樣呢?”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讓眾人瞬間愣住。
如此無所畏懼的溫以緹,仿佛那些朝堂非議、男子阻撓,在她眼裏都算不得什麽。
沒等眾人回神,溫以緹又開口了,聲音裏多了幾分篤定的韌勁:“難道他們不願意、他們反對,我就不能做了?當初全天下反對我參政、反對女官籌建養濟院的聲音,比現在要多得多,我不還是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她目光掃過眾人:“事在人為,總要有人第一個站出來破這個局。既然沒人,那這第一人,便由我來當。”
溫以緹的聲音很輕,帶著大病初愈的虛浮,每說一個字都像是在勻著氣,可落在眾人耳中,卻重得像鐵錘敲在心上,震得每個人都砰砰直跳。
那份藏在話裏的執拗與勇氣,讓她們壓抑許久的激動再也按捺不住,連臉頰都漲得通紅,眼底滿是滾燙的光。
沒等這份情緒平複,溫以緹又緩緩開口,聲音依舊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還有,你們別忘了…便是你們口中那些阻撓的男人,最初,也都是從女人的肚子裏生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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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一點碎念:
寫到這裏,其實我心裏清楚,或許會有讀者覺得不解。在一個力求貼近寫實的古代背景裏,反複強調“提升女性地位”,會不會太刻意?會不會顯得愚蠢又不切實際?
坦白說,我既想描摹古代社會的真實底色,那些“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的鐵律,那些女性在父權與皇權夾縫中掙紮的無奈,那些“寵妾滅妻”卻無人追責的涼薄,這些都是我不想回避的“現實”。
可我更想做一點“幻想”,在這個我筆下的大慶王朝裏,試著找一條不那麽懸浮、不那麽依賴“金手指”的路,讓女性的權益能一點點落地。
我不想寫爽文式的逆襲,女主振臂一呼,全天下男性便俯首稱臣。也不是靠某個王爺或皇帝的“偏愛”,就能輕易打破千年的枷鎖。
溫以緹的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她懂得妥協,懂得借勢,懂得用規則讓製度自洽,甚至懂得在皇權的算計裏,為女性爭取一點喘息的空間。
這些設計,或許不夠“解氣”,卻藏著我的一點私心。現實裏,我們無法穿越回古代為女性發聲,但在我筆下的世界,我希望能讓“女性提升地位”這件事,變得有邏輯、有路徑,變得“隻要有人堅持,就有可能實現”。
畢竟,小說不隻是對現實的複刻,也是對“另一種可能”的想象。
而我始終相信,無論在哪個時代,“為弱者爭取一點光”這件事,從來都不愚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