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1章 名為溫以緹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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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以緹的背脊卻不再是躬身時的懇切,反倒像被無形的鐵線繃直,每一寸都透著不肯彎折的硬氣。
    周遭的一切似乎早已停了,滿殿緋紫袍服的官員環立兩側,明明在溫以緹周圍,卻像隔著一層看不見的冰。
    那些或皺眉、沉默、欲言又止的身影,都浸在驟然沉下來的暗影裏,連梁上懸著的宮燈,光都似被吸走了般,隻在他們肩頭落得一片模糊。
    唯有溫以緹不同,她那身不一樣的緋色女官官服,此刻卻像燃著一簇孤火,在暗沉的殿中亮得紮眼。
    她就那樣孤孤單單地叩著,明明是一人對著滿朝,卻偏生帶出了破釜沉舟的決絕。
    仿佛今日若得不到準允,這緋色身影便要釘在金磚上,與這殿中所有的“常理”“偏見”耗到底。
    周遭越靜,溫以緹的那處光就越亮,不是仗著什麽底氣,是憑著一股執念,硬生生在一片暗沉裏,撐出了獨屬於她的、不肯退後半步的勇氣。
    而殿上龍椅坐著的正熙帝,他不是火。
    他是籠著火焰的那方天,是藏著熱的寒玉,龍椅寬大,他半倚在扶手上,他不看那些縮在暗影裏的官員,目光隻落在階下的溫以緹身上。
    那目光深得像積了年月的潭,潭底卻藏著一點若有若無的“明”,不是宮燈的光,是與溫以緹那團火遙遙相呼應的東西,是一種不動聲色的注視,一種“看你能燒到什麽地步”的默許。
    他就那樣坐著,明明是整個大殿最該“沉”的人物,可溫以緹身上的火一燒起來,他眼底的潭便跟著亮了亮。
    仿佛這滿殿的暗、旁人的靜,都成了他們倆之間的襯。
    襯著階下那團火,正往殿上的“潭”裏撞,撞得有來有回。
    溫以緹這團火,從來不是燒給旁人看的。
    她要燒給正熙帝看,要燒得比往日更耀眼,
    火在階下燒,潭在殿上凝。
    這一次,溫以緹算是徹底站在了滿朝文武的對立麵。
    周遭的空氣仿佛都凝住了,連她的家人平日裏與之親近的、曾對她有幾分欣賞的官員此刻也都垂著眼。
    誰都看得明白,她這一步走得太險。
    隻需正熙帝龍顏一怒,“以下犯上”“禍亂朝綱”等罪名便會直直要了她的命。
    可溫以緹偏不避,就那樣迎著龍椅上的目光望過去,眼底沒有半分懼色,反倒透著一股胸有成竹的沉靜。
    旁人隻當溫以緹又在賭,卻不知她這一次,揣著八成的底氣。
    這底氣,頭一樁便在手中的萬民傘裏,每一個名字,都在無聲提醒正熙帝,當年甘州平亂、築城安民的功勞,曾親口許諾過嘉獎,卻至今未兌現…
    更深一層,這傘代表的何止是功勞,甘州城外炸開的火藥,不是她豁出命去弄成的?
    正熙帝不會不懂。
    相處這些年,溫以緹早摸透了這位帝王的脾性。
    正熙帝最厭墨守成規的庸才,偏喜歡那些敢破局、有真價值的人。她有時也會想,自己能活到現在,是因著眉眼像極了早逝的大公主,讓陛下留了幾分情麵?
    還是因著自己身上的“用處”沒被榨幹,才得一次次包容、退讓,甚至破格提攜?
    可無論如何,溫以緹能確定一點,正熙帝對她,是有幾分欣賞的。而這幾分欣賞,便是她敢在金鑾殿上打破常規、逆風翻盤的根。
    方才奏對時,溫以緹已把養濟院的利弊掰得明明白白。她特意加重了語氣,告訴正熙帝,這養濟院即便掌了協管天下女子的權,也絕不會成男子的死敵、更不會威脅江山。
    恰恰相反,它能收攏天下女子的民心,讓百姓都念著陛下的仁政,更是另一種正熙帝想要的平衡的方法!
    溫以緹從來不是某一派的勢力,即便正熙帝心裏清楚,她與十王爺走得近,甚至默認她將來會擁立十王爺,可堂更明白。
    非到萬不得已,她溫以緹永遠是站在皇權這邊的。
    否則,在自己昏迷之時,陛下有的是機會讓她“病亡”,何苦還再讓她站在這裏參與早朝?
    更何況,這些年她辦的事哪一件不是頂著壓力、繞著波折?可最終,沒有一件辦砸過。養濟院這件事,自然也不會例外。
    龍椅上的正熙帝目光沉沉地落在溫以緹身上,後者身姿未動半分。兩人就這麽靜靜對峙著。
    說到底,不過是看這位帝王,願不願再信她一次。
    信她這個敢賭、敢做,也從不會讓他失望的臣子。
    溫以緹立在殿角,身影單薄得像片經了霜的柳葉,剛“大病初愈”裏熬出來,露在外麵的手腕細得仿佛一折就斷。
    可她偏站得穩,偏不讓人覺得她會倒。
    仿佛那副瘦骨裏藏著根細而韌的芯子,反倒成了殿上緊繃氣氛裏,一點讓人莫名安心的分量。
    偏是這兩人的“不動”,讓底下的官員再也按捺不住。
    最先沉不住氣的是馮閣老,臉上滿是痛心疾首,連聲音都帶著顫“啟稟陛下!老臣在朝堂當差幾十餘載,從未聽過如此荒謬絕倫、悖逆人倫的說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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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狠狠頓了頓朝笏,“溫尚宮此舉,哪裏是奏請新政?分明是借著養濟院的由頭,混淆男女綱常、無視名節禮法!”
    “更甚者——”馮閣老的聲音陡然拔高,目光掃過殿角的溫以緹,帶著不容置喙的嚴厲,“她一介尚宮,竟敢在金鑾殿上非議朝綱,這便是赤裸裸的以下犯上!今日若縱容她這般行事,他日人人效仿,豈不是要讓我大慶的江山,毀在這等離經叛道之人手裏?請陛下速下聖諭,將溫以緹治罪,以正綱紀!”
    馮閣老的話剛落,都察院的二品禦史,便緊跟著出列。
    他不像馮閣老那般激動,卻繃著張冷硬的臉,朝龍椅躬身時,聲音擲地有聲“陛下,馮閣老所言句句在理,臣附議!”
    他抬眼看向溫以緹,眼神裏滿是苛責“溫尚宮,你可知名節二字於天下女子、於我大慶禮法意味著什麽?你要設養濟院協管女子,看似是為女子謀利,實則是要拆了夫為妻綱的根!
    尋常百姓若見朝廷都容得下這等亂綱常的主張,隻會覺得禮法可棄、君權可違,到那時,民間流言四起,宗室非議不斷,甚至邊境借機生事,這江山的安穩,豈非要被你這一時之念攪得支離破碎?”
    “臣掌監察之職,隻知守禮法、正朝綱六字。”他轉向正熙帝,躬身更深了些,“溫尚宮此舉,已非過分二字可論,而是動搖國本!若陛下今日不罰,便是縱她亂政,臣恐日後再難服眾,更難堵住天下悠悠之口!還請陛下三思,速將其拿下問罪,以安朝野之心!”
    禮部尚書臉上滿是禮教被犯的焦灼“陛下!溫尚宮此舉,是要刨了我大慶男耕女織、夫為妻綱的根本啊!”
    他攥著朝笏的手都在抖,“自古以來,女子主內宅、守婦道,男子主朝堂、掌天下,這是天定的綱常!如今她要協管天下女子,要女子與男子並肩,這豈不是要讓女子拋頭露麵、插手政務?屆時女子不安於室,男子難掌其家,連家都亂了,這天下還能穩嗎?此等違逆天道、敗壞禮教之舉,臣萬不能容,請陛下治罪!”
    緊接著,兵部尚書也沉步出列。
    他聲音洪亮如鍾,帶著曆練出的剛硬“陛下,亂則生變!我大慶的兵卒,哪一個不是為了護家衛國而戰?這家裏,女子守著後方,男子扛著刀槍,才撐得起江山。若按溫尚宮說的來,女子要爭著與男子並肩,那軍營裏要不要收女子?邊關要不要讓女子去守?
    將士們分心顧家,軍心一散,再遇外敵入侵,誰來保這大慶的疆土?這是拿江山安危當兒戲!臣請陛下嚴懲!”
    兵部尚書的話剛落,工部與吏部尚書對視一眼,暗暗歎了口氣,也齊齊上前。
    工部尚書先開口,“陛下,河工、營造,哪一樣不是靠男子出力?若女子要並肩,先不說她們能不能扛得動夯土、架得起橋梁,單說工坊裏的規矩、工地上的調度,曆來是男子主事,驟然換女子插手,隻會亂了章法、誤了工期!這不是給權,這是添亂,是拿國計民生開玩笑!”
    吏部尚書隨即接話,臉色嚴肅如霜“臣附議!吏部掌官員任免、考核,曆來選官取士,皆以男子為綱,非是輕視女子,而是女子久居內宅,未涉政務,驟然讓其出麵,她們懂刑名?懂吏治?懂如何安撫百姓、處理災情嗎?強行給權,隻會讓官員任免亂了套,讓地方政務陷進混亂!溫尚宮此舉,看似為女子,實則是擾亂選官製度、動搖吏治根本,臣請陛下明斷!”
    四位尚書的聲討剛畢,閣老們也按捺不住。朱閣語氣沉痛“陛下,臣與馮閣老同朝數十載,從未見人敢如此挑戰綱常。溫尚宮年輕,或許是一時糊塗,但協管女子、並肩男子這話,已傳遍朝堂,若不嚴懲,民間定會以為朝廷要改祖製。到時候鄉紳不滿、宗族非議,甚至會有人借護禮法之名生事,這江山的根基,就要被搖鬆了啊!”
    曹閣老跟著點頭,補充道“陛下,更要緊的是宗室顏麵!我大慶宗室女子,曆來以端莊守禮為表率,若溫尚宮的主張被容下,宗室女子豈非要效仿著拋頭露麵?
    這不僅丟了宗室的臉,更會讓外邦笑話我大清無禮法、失綱常!為了宗室體麵、為了大慶顏麵,溫尚宮必須治罪!”
    閣老與尚書們的話,像是給殿下文武定了調子。
    都察院的禦史們率先響應,三品禦史往前一步,聲音尖銳“陛下!溫尚宮混淆綱常,已是大逆不道!都察院掌監察,若見此等亂政之舉而不言,便是失職!臣請陛下將其打入天牢,徹查其是否有同黨,是否在暗中勾結勢力,妄圖亂我大慶!”
    四品、五品禦史們緊跟著附和,聲音此起彼伏
    “臣附議!此等逆天之舉,絕不能縱容!”
    “女子與男子並肩,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請陛下治罪!”
    “若今日饒了她,他日人人皆可亂綱常,朝堂何存?江山何存?”
    殿下的七王爺與十王爺悄悄交換了個眼神,後者眉頭微蹙,不著痕跡地搖了搖頭,讓他先按兵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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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上前,隻會被滿朝的聲討裹挾,非但幫不了人,反倒會把自己也拖進去。
    十王爺攥緊了袖管,目光卻死死黏在殿角的溫以緹身上,眼底滿是按捺不住的緊張。
    連一直默立的晉元王,此刻也皺緊了眉。
    先前溫以緹曾誇他幾句,心裏本想為她辯解幾句,可看著滿朝聲討,確實是太過顛覆,若真推行,怕是要天下大亂。
    他終是上前一步,語氣帶著幾分無奈“陛下,臣雖知溫尚宮或有良苦用心,但協管女子一事,確實違逆祖製、動搖根本。如今朝野上下皆以為不可,若陛下容她,恐難安人心、難服眾臣。為江山穩固計,臣……請陛下酌情治罪。”
    晉元王都開口了,底下的官員們更是沒了顧忌。
    從各部侍郎到地方督撫的京官,從六科給事到散階官員,紛紛出列,或激昂、或沉痛、或懇切地附和。
    “請陛下治罪溫以緹,以正綱常!”
    “絕不能讓此等亂政之舉橫行,陛下三思!”
    “為了大慶江山,為了天下禮法,請陛下嚴懲!”
    一時間,滿殿的“治罪”聲像潮水般湧來,幾乎要掀翻金鑾殿的頂。
    所有官員的目光,都緊緊鎖在龍椅上的正熙帝身上,連呼吸都透著焦灼。
    唯有溫以緹,仍立得纖弱卻穩當,在一片聲討裏,安靜得像一粒沉在洪水裏的石子。
    聲討漸漸弱了下去,所有人都等著正熙帝開口,可龍椅上的人依舊沉默,
    就在這死寂裏,溫以緹忽然動了。她抬了抬眼,目光掃過那些仍帶著怒色或焦灼的臉,嘴角竟緩緩勾起一抹笑。
    那笑聲不響,卻像碎冰撞在玉盤上,清冷冷的,裏子裹著的全是鄙夷與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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