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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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長成的娘已經死了兩天了。
    三魂七魄離體,頭七那天也許會回來看看,可卻不可能重進肉身還陽。
    肖長成默默的跪著,一言不發。左辰把分粥的事情交給彩衣,自己下了驢車,站在了肖長成身邊。
    有個鄉親吃飽了飯過來,在旁邊站著也不是,坐著也不是,就跟著也跪了下來。
    “小肖,你娘是大善人,鎮子裏實在是少糧了,我們大人還能扛得住,可孩子們餓啊,你娘就分了些糧給孩子們。可我們當時不知道她已經沒糧了,等再瞧見她的時候……”
    肖長成側目看了眼這鄉親。
    沒說話。
    鄉親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能再說出什麽安慰的話,隻能歎息著起身。
    這小院外,每每都有吃飽了的居民進來,朝著已經死去的老母親鞠躬行禮。
    一個又一個人,一批又一批人。
    那幾個吃了糧的小孩子進來之後則是被家長督促著跪在了屍體前,恭恭敬敬磕了九個頭。
    左辰在旁邊瞧著,能看得出來,哪怕肖長成沒回來的這幾天,這些鎮民也都畢恭畢敬的伺候著死去的老母親。
    隻是現在長子回來了,正式開始吊孝了而已。
    等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肖長成忽然站了起來。
    他沉默著。
    可在左辰的眼中,他身上卻開始向外溢著生炁。
    肖長成一言不發的朝著後院走去,時間不大,他便到了後院內,尋到了砍柴的樁子,順著上麵拔下來了斧頭。
    再回到院子中,已是雙目有神。
    “道爺。”
    肖長成停在了左辰麵前,先是半曲身子行禮,道:
    “您之前同我說過,您見過一批人,老天壞他們,他們就打老天,皇帝惡他們,他們就伐皇帝。現如今這徐州大荒,按照之前的捉刀的說法,徐州之所以這麽荒,是康王弄的。
    “我便想殺康王!
    “您說,這事可成不可成?”
    左辰沉默兩秒,笑道:
    “你先去問問鎮民們,他們願不願意跟你走。他們不願意跟你走,不可成。他們願意跟你走,花些時間,此事可成。”
    “好。”
    肖長成拎著斧頭走了出去。
    外麵鄉人們並不知道裏麵發生了什麽,眼見著肖長成拿著斧頭走出來,本還竊竊私語的鄉人們皆是閉上了嘴巴。
    有些人膽慌、有些人疑惑,而有些有學識有見識的,雙眸當中則已放出了光芒。
    “鄉親們,道爺散糧,供我們吃飽,然而這也隻是一時,難維持一世。道爺是神仙,他還得去做自己的事情,沒辦法一直護持著咱們,咱們得自己弄糧。
    “順著鎮子出去,往南走,那有個村子,村子裏有位大師,是之前遠近聞名的善心和尚。大師成了佛陀,為咱們開辟了一片黑土地,可以種麥種糧,夠咱們活的。”
    聽肖長成這話,鎮民們皆是麵麵相覷,雖然不知道傳言是真是假,臉上卻也忍不住露出喜悅笑容。
    卻又聽肖長成說:
    “可就算咱們過去,這世道上還有一號人不讓咱們吃飽飯。
    “那便是康王!”
    聽肖長成話,人群當中傳來了些許騷動,馬上又被肖長成壓了下去:
    “道爺之前抓了個捉刀,那捉刀給康王幹活,專殺人。可惜他打不過道爺,被生擒。臨死前,捉刀把實話都說的出來。
    “康王根本不把咱們當人!也根本不把徐州其他人當人!唯有和他親近的、他養的兵才能吃飽飯,而是餐餐有肉,頓頓有酒。放著咱們忍饑挨餓,隻為了蓄那一口凶氣,爭天下!
    “那我們怎麽辦?給他們當狗?他們連狗都不要!就把我們當柴火燒!
    “就這麽甘心被他們燒?就甘心被餓死?
    “為何不隨我拿刀,砍了他娘的!”
    肖長成高高舉起手中斧頭:
    “殺康王!保徐州!”
    他這話也像是一塊石頭,墜入了本平靜的湖麵當中,漸漸向外掀,最終化作了驚天的浪!
    徐州大荒,誰家沒死過人?
    有些孩子死了,有些父母死了,有些丈夫死了,有些妻子死了!
    有些半死不活,苟且偷生。
    今日卻知康王享宴作樂,還把他們當柴燒?
    那便燒!
    看看燒不燒的死你康王!
    “殺康王,保徐州!”
    “殺康王,保徐州!!”
    怒吼震天,殺意滿鎮!
    ……
    錢府大門被撞開,有個家丁連滾帶爬的從門外滾了進來。
    “老爺!老爺不好了!鎮子外麵鬧起來了!”
    他本來想站起來跑,可腿卻軟了,現在隻能在那爬。
    萬幸他還沒爬幾步,錢晨就從屋裏竄了出來,臉色陰沉:
    “怎麽樣?我聽眼線說外麵來了個神仙,可怎麽又鬧起來了?”
    “老爺,鎮民瘋了!有個毛頭小子站在幾個箱子上拿著斧頭,就在那喊什麽殺康王!下麵鎮民也跟著喊!都瘋了!”
    家丁心裏慌,說話都語無倫次的,錢晨聽著氣,伸出手乓乓就給了他倆巴掌:
    “你他媽把舌頭給老子捋直了!”
    家丁耳朵都被扇的往外流血,也總算是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全都告訴了錢晨。
    當錢晨聽到神仙分用不完的米救了鎮民,肖長成拿著斧頭宣言後,他瓜殼子上蹭一下就往外冒了冷汗。
    經商多年,他哪裏不曉得這是什麽事?
    這是會掉了自己腦袋的事情啊!
    “大師爺呢?大師爺呢?!”
    錢晨像是想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連連問家丁。
    家丁卻臉色慘白,道:
    “我也去了一趟大師爺的法壇。
    “大師爺……
    “死了!
    “地上躺著呢,早沒了呼吸。”
    錢晨臉色瞬間就和開了染匠坊一樣,青的綠的紫的紅的啪一下全炸出了。
    最後統一變成了白的。
    他踉蹌後撤兩步,被身後的下人扶住了,這才大口喘著粗氣,頭暈目眩。
    錢晨腦子當中嗡嗡作響,思考著該怎麽讓自己活下來。
    思路猛轉幾秒,一咬牙,一拍大腿:
    “快點快點,都換上點帶補丁的衣服!準備點糧食出來!拌個哭喪麵相!誰敢穿著好衣服去,老子切了他腦袋!然後把花瓶都砸碎了,字畫都燒了!酒放在尿壺裏裝著!快點快點!都快點!”
    下人們滿臉茫然,還以為錢晨犯了癔症。
    有個妾室走了上來,滿臉擔憂:
    “老爺,你這是要幹什麽呀?”
    錢晨長歎:
    “咱們啊,得去給人家磕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