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餓到極致的時候，誰還能想起自己的原則嗎？
    不，那個時候，他們想著的就隻有將自己能看到的一切東西，咽下去。
    不管是草根、樹皮，還是……
    百姓！
    隻要是能填飽肚子的東西，都在他們那猩紅的眼神之下瑟瑟發抖。
    那就是很長一段時間裏，明軍最真實的寫照。
    也是老掌櫃跟張裁縫曾經做過的事。
    他們當初既然選擇了參軍，那最真實的初衷就是為了保家衛國，同時還能靠朝廷的軍餉填飽肚子。
    但若是朝廷軍餉發不出來，他們這些身披甲胄，手執刀劍的人即將餓死的時候，他們又能怎麽選？
    在那一刻，老掌櫃真切的看到了什麽叫人性的惡。
    沒得吃，那就隻能搶。
    餓的麵黃肌瘦，麵對關外清軍以及叛賊都遠不是對手，一觸即潰的情況下。
    這種時候，想要靠軍功換取賞賜，換取糧餉，就隻能殺良冒功！
    剛開始的時候，絕大部分人都隻想有口吃的，不至於餓死。
    可這種事一旦打開了口子，接下來便隻會越發的沒有底線。
    當他們發現百姓也是窮鬼，搶也搶不到東西，也不能讓自己吃飽。
    於是就有了第一例，殺良冒功，得到朝廷賞賜。
    越來越多人知道，隻要有功勳，朝廷咬著牙也會發下賞賜之後，無數明軍便就此墮落了下去。
    “所以你也參與其中？”
    聽到最後，劉邦已然心有不忍。
    那老掌櫃已然說的老淚橫流。
    “沒參與在其中的，都餓死啦。”
    “我們這些活下來的，誰手上不是血跡斑斑？”
    如若有機會做個好人，那誰又願意屠戮無辜百姓？
    “這些年裏，每每夜裏我都會被噩夢驚醒，都能看到，那無數的百姓來找我索命。”
    “可我當初入伍，為的也是守衛邊疆啊！”
    沉默。
    劉邦此時唯有沉默。
    能說這老掌櫃錯了嗎？
    相對於士族豪紳而言，他也不過就是個尋常百姓。
    隻是他多了一腔報國的熱血，這才會多出明軍這個身份。
    他想活下去，有錯嗎？
    沒錯。
    百姓也想活，想給自己家中留些餘糧度過這亂世荒年，有錯嗎？
    也沒錯。
    錯不在他們，那錯在誰？
    “老朱啊，你這些後代，還真是造了大孽了。”
    良久，劉邦深深吐出一口氣。
    天子無能，百官屍位素餐隻顧自己的權勢、財富，身在高位掌控兵權的人也隻有自己心裏的那點小九九。
    難怪李自成能輸無數次，而孫傳庭連一次都輸不起。
    這般的世道，朝廷早已經沒了人心，莫說輸，他就算是能一直贏下去，也早晚是亡。
    “小二，就是在某一次我與小張洗劫之時撿到的，當時他們那村子已無人煙，若將他丟下，定也難逃一死，加上我們本就心生了退意，便幹脆來到了這邊關，經營起了旁人舍棄的店鋪，討個生路。”
    “隻是現在看來，這邊關的凶險，卻是絲毫不比那時好多少。”
    “不同的是，那時我們要擔憂的是被餓死，而現在，最大的威脅是關外的滿清。”
    “一旦邊關被韃子攻破，我這樣的老東西，恐怕是要直接被下鍋悶了。”
    說到最後，老掌櫃擦幹滿臉淚水，露出自嘲苦笑。
    他深知自己的罪孽，也知這等罪孽，遠不是養活一個小二能夠抵消的。
    可他能做的，也隻有這麽多了。
    這樣的亂世，還能苛求什麽呢？
    “隻可笑的是，百姓以為他們養活了我們，實則他們養活的，隻有上麵那些從不將他們當人看的士紳高官。”
    “看透了，卻也徹底失望了，大人你說，這樣的世道，何時才能是個頭啊。”
    何時才能是個頭？
    這個答案，劉邦無法回答。
    他清楚的知道，這個世道，恐怕沒有頭。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王朝無論如何興衰，輝煌的都隻有浪尖上的弄潮兒，更多人，隻能默默被浪潮所碾過。
    “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但我能答應你，至少在不久之後，百姓的日子能稍微好過些。”
    “至於小二跟張裁縫的安危，你也不必擔憂。”
    “我答應過他們，保他們性命，君無戲言！”
    “隻需老掌櫃，你替我送一封口信即可。”
    “找到一個，最近興起的，名為大楚的叛軍，他們的首領或許是叫霸王，也或許是叫兵仙，找到他們任何一人告知，邊關可取，他們自然會明白該怎麽做。”
    “若他們問及我，就說是劉季所言。”
    自關外向內攻打，那自然是難如登天。
    可若是從關內發兵，隻要手段合適，便有機會能夠輕取。
    “大楚？叛軍？”
    “你是叛軍的人？”
    聽到這兩個字，仿佛就觸及到了老掌櫃的某種底線，一瞬間，他眼神之中便湧上了殺意。
    的確，他犯下過無可饒恕的罪孽，但他骨子裏，還是認同自己屬於大明朝廷一份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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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怕現在已經私自逃出軍旅隱姓埋名，對於叛軍，也依舊難以容忍。
    “叛軍與否，還重要嗎？”
    “當下最關鍵的問題，是解決關內士紳勾結魚肉百姓的問題，是解決大明宗室於地方上胡作非為問題，以及關外的滿清韃子威脅。”
    “隻要能解決這些問題，叛軍與否很重要嗎？”
    “若李自成能解決這一切問題，勉強給百姓些許富足，解決士紳勾結的狀況，以及擋住關外敵軍的話。”
    “他入主中原又何嚐不可呢？”
    “但他顯然是沒那個能力，所以我來了。”
    “我會解決這一切問題。”
    劉邦的聲音仿佛有某種魔力，亦或者本身老掌櫃對朝廷的信任便已蕩然無存。
    在短暫的僵持之後，老掌櫃無奈的點點頭。
    “著實是沒想到，有朝一日，我這樣的人竟然也甘願為叛軍效命。”
    “但我不會聽信你的一麵之詞，我會在親眼確認過，你麾下叛軍如何對待百姓之後，再決定是否幫你。”
    劉邦：“……”
    如何對待百姓？
    項羽暫且不說，爆兵這項技能既然已經印刻在韓信的骨子裏，那他對待百姓應該是不錯的……吧？
    在這件事上，他好像除了自己之外，誰都信不過。
    “怎麽了？”
    老掌櫃留意到了劉邦麵上那一瞬間的僵硬。
    “無妨，在這一點上，我雖信不過那兩人，但無論如何，他們也不會比朝廷更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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