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們在歸順陛下之後，其家中親族子侄都表現的很是仁善。”
    “其中不少人，每月都有固定幾日會在府外賒粥，素日裏也有不小的善名。”
    “真要直接族誅一並牽連，是否有些太過可惜？”
    蕭何已經不說冤枉了，他將那個詞換成了可惜。
    這些並非是他信口雌黃，而是真實發生，他親眼所見。
    “賒粥？善名？”
    “賒粥的錢哪來的？這些善事，又是誰給他們的條件去做的？”
    “享受著他們家大人權勢帶來的名望，那數不盡的贓款落到他們手中，從他們指縫中漏出些許便成就了他們的善名。”
    “沒有半分真心，這就是你口中的，可惜？”
    劉邦冷笑道。
    何為真心？
    當年他還是泗水亭長的時候，家中連五兩銀子都拿不出來，為了保樊噲的一雙手，卻是毫不猶豫的答應替他還了十兩賭債。
    哪怕那討收賭債的人將自己家搬空，那也是不帶絲毫後悔。
    他覺得，自己這叫真心，卻還不叫做善事，也遠稱不上什麽大善人！
    樊噲是他兄弟，他願意為兄弟做到這一步。
    而他心中所承認的善人，要求隻會更加苛刻。
    至少這些人，還遠遠稱不上善。
    從他們手指縫中漏出來的這點，更多的源自於他們心中的不安，而非善良！
    見蕭何不語，劉邦知道，他的腦子還沒轉過來。
    不過說了這麽長時間，他心中的怒火也發泄出來不少，當下也有耐心多解釋兩句。
    他將桌上奏折一分為二。
    其中少數推往左側。
    “咱們假定，這左邊的奏折就是被乃公派去偏遠地區治理的官員。”
    “從當下的奏折來看，他們欺上瞞下的時間已經不短了，最久的，恐怕都已經超過半年時間。”
    “你覺得，半年時間能從那些剛剛納入漢土的地方弄到什麽？”
    “十萬雪花銀，有機會嗎？”
    蕭何想了想，搖搖頭。
    那些窮地方，真的能拿出來十萬兩銀子？
    應該很難。
    “你有些瞧不起人了。”
    對於他的反應，劉邦並不奇怪，但還是笑罵了一聲。
    “真當那些小國曾經的王公貴族是吃幹飯的呢？”
    “他們都將百姓當成奴隸去壓榨了，國雖小，榨個十萬兩銀子沒有半分問題。”
    “不過那個時候有，現在可就未必了。”
    “依著寡人的估計，膽量小些的，先送個幾千兩銀子回來，先安家人的心，以及改善他們的日子。”
    “膽量稍微大些的，直接將幾萬白銀都送回來，準備將來有朝一日被抓到，就用自己的死，給親族子弟爭取些機會。”
    “反正山高皇帝遠，乃公隻要不特意去查，便無論如何也不會知道他們在背著乃公幹什麽惡心事！”
    “他們的親族享受了他帶來的榮光，也享受了他送回來的錢銀，建立在這樣的前提下，他們就不可能無辜！”
    “他們既然都不無辜，那你覺得乃公該不該殺？”
    為何昔日他劉邦剛入鹹陽之時選擇廢除嚴刑峻法而隻約法三章，到後期卻又重啟了大秦那夷三族的酷刑呢？
    是因為他出爾反爾嗎？
    並不是。
    他剛開始也是這麽想的，不必約束太多。
    那時候的他，更願意相信人性，相信人心本善！
    剛剛擊潰項羽，真正意義上成為了天下之主的時候，他是願意以仁善對待所有人的。
    可隨著後來坐上皇位，看到越來越多人性最底層的惡之後，他明白了一些道理。
    有些人，你用仁善去對待他，去處處留情，他們是不知道感恩的。
    非但不知道感恩，反而會覺得，是自己運氣好，是老天庇佑，下一次還會變本加厲。
    這樣的事情越來越多，劉邦才明白過來。
    自己不能在堅持那所謂的仁義了。
    仁義之名留到後世，或許真的算是個不錯的名聲，能讓後世人滿口稱讚。
    但後世人的評價，對他而言沒有什麽實質性的好處。
    相反，若是放任這些人繼續貪婪下去，反而會將他大漢啃的千瘡百孔！
    那個時候，他將自己關在宮中數日時間誰也不見。
    再下旨之時，便已經恢複了昔日大秦夷三族的刑法。
    早在那時他就想明白了，沒有什麽所謂的無辜。
    你說夷三族被牽連的人無辜，那犯人貪汙的銀子，你用了沒有？權勢你沾了好處沒有？
    若真的什麽都沒有，那便不可能出現在夷三族的名單之內！
    隻要在名單之內，便絕不會有哪怕半分冤枉！
    “享受了……好處嗎？”
    蕭何沉默了。
    他不再勸諫。
    劉邦的話，說服他了。
    或者說，這是他從未想過的角度。
    哪怕從未參與過魚肉百姓的事，享受卻半點都沒少。
    似乎也真的算不上無辜。
    “陛下英明，隻是這樣一來，朝廷恐怕就真的再無餘力派去官員治理了。”
    如果這一連串的名單都有問題，那意味著至少半數的官員都參與其中。
    將這些人全部給砍了，那往後呢？
    即便天下人都覺得這麽做沒問題，也依舊還願意為大漢效力。
    可真正有能力治理一方的讀書人就那麽些，又該上哪弄這麽多人填補空缺呢？
    “蕭何，寡人心中其實已經有個想法了，隻是還不成熟，至少在這場挑戰中應該派不上用場。”
    “不過另一個想法，倒是能試一試。”
    “先前在漢末三國的盤點之內，寡人看到過那位諸葛丞相治理南蠻的片段畫麵。”
    “你再來看看，寡人查到了什麽。”
    說到這個話題，劉邦的神情也是輕鬆了不少。
    他遞過去一疊厚厚的紙張。
    其中所寫，正是經由諸葛亮教化治理之地的情況。
    鮮少叛亂，且即便依舊出過幾個讀書識字的人，卻都願意承認自己乃大漢子民。
    世世代代傳承下來，很多手藝都已失傳，可唯一沒丟的，就是與諸葛丞相之間的承諾。
    “竟然還能這般？”
    一頁頁的看下去，越看蕭何眼中便越是驚奇。
    在他眼中並未開化的蠻夷，其忠貞竟然也能到這一步？
    “仗義每多屠狗輩啊，蕭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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