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妍雅死，就是他死。
    堆滿貨物的倉庫裏，周衍繁和妍雅，一個在二樓廊道俯視，一個在底下抬頭仰望。
    “衍繁，停手吧。”
    已是聯合國蟲族防禦軍副部長的妍雅，穿一身正裝，濃妝豔麗，深紅的頭發在背後，熟練地單手握槍，毫不猶豫地指著底下的男人。
    “妍雅，你知道的，五年前我說分手的時候，就決不打算停手。”
    周衍繁不遑多讓，同樣雙手握著槍，食指按在扳機上，槍口對準樓上曾經的戀人，隨時準備開槍。
    但他略顯雜亂的呼吸，不怎麽熟練的握槍姿勢，都暴露了自己在女人麵前沒有多大的優勢的事實。
    別說優勢了。
    五年前，兩人在山洞的研究所被圍困時，妍雅在輻射過量的實驗室裏，突然激發了植物係的異能。
    從那時起，她便調入軍隊，因為極強的親和力與領導能力，官運亨通，步步高升。
    短短五年，就坐上了現在的位置。
    得知倉庫有人搗亂，她直覺是逃亡的周衍繁，於是撤下了包圍的特警，孤身一人進來與男人對峙。
    單從兩人的姿態和武器來看，勢均力敵。
    可周衍繁知道，倉庫裏堆積的大多是糧食作物。
    在植物係異能的影響下，這些糧食種子隨時會膨脹生長，在不經意間給予他致命一擊。
    想到這，周衍繁在僵持的片刻，瞟了一眼身旁堆得像山一樣高的物資。
    這倉庫裏一袋又一袋的糧食，都是為蟲族準備的。
    幾個小時之後，便要送往蟲族停在地球上空的博涅號星際母艦。
    三個月前，蟲族宣布停戰，準備離開地球，回到它們自己的星係。
    這個消息振奮人心。
    與蟲族作戰了十幾年，幾十億人類喪命，終於迎來勝利的曙光。
    全體人類歡呼雀躍，陰霾散去，臉上重新浮現了笑容。
    盡管地球的城市到處都是廢墟，人們還是爭相跑到街頭巷尾，互相慶賀。
    就連這個倉庫裏，也掛著顯眼的紅色橫幅：
    【博涅星艦明日離開地球，普天同慶！】
    “衍繁，我知道你父母被蟲族殺害，可蟲族就要撤離地球，你單槍匹馬也殺不掉它們全部。”
    “何必多生事端，做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
    妍雅一邊勸說，一邊瞥了一眼他身旁裝著作物的麻袋。
    她果然是想利用這些糧食。
    周衍繁心下想著，腳下往後挪了小半步。
    運動鞋的鞋底，與倉庫地麵的作物碎屑摩擦，發出沙沙的細微聲響。
    他與蟲族的深仇大恨，這十幾年裏，他無時無刻不想將它們碎屍萬段，滅個幹淨。
    可蟲族輕飄飄的一句撤離，就可以抹滅在地球十幾年的作惡嗎？
    十幾年的仇恨，能這麽說消失就消失嗎？
    周衍繁的喉嚨動了動，眼睛緊緊盯著妍雅手中的槍，咬牙切齒道：
    “你又怎麽知道我殺不死它們？五年前不就是我做出了異能激發劑？”
    異能激發劑完成量產之後，人類異軍突起，終於能夠反抗壓迫。
    戰爭的事態翻轉，勝利的天平開始一點點向人類傾斜。
    隻差一步……
    隻差一點，他就能將蟲族一網打盡，讓它們有來無回！
    妍雅點了點頭，一點不吝嗇對曾經的戀人能力的欣賞：
    “不可否認，你確實是人類的大功臣，短短五年便研發出異能激發劑，讓全地球的人類都激化出了異能。”
    “然而，”她話鋒一轉，“隻要蟲族有精神力在，人類在與它們的戰爭中，就占不到優勢。”
    “更何況，它們比人類有更強的體魄和天生的力量，甚至可以肉身在真空中飛翔。”
    “所以呢？”
    周衍繁冷冷地反問。
    妍雅被男人眼底閃過的一抹殺意給驚住。
    她頓了頓，接著說道：
    “所以，它們現在主動離開，對人類來說是最好的結果。”
    她察覺到，男人在聽她說這番話時，眼裏露著不屑。
    “對你們來說是，對我來說，不是。”
    周衍繁輕蔑地搖了搖頭，雙手舉槍，背著一個小背包的身體，又往後挪了小半步。
    除非他慘死的父母能複活。
    除非地球上所有因為蟲族而喪命的人類能起死回生。
    否則，他絕不會原諒那些在地球上為非作歹的惡心蟲子！
    況且，如果不是機緣巧合，兩人五年前在蟲族的圍困下，躲進了隔離實驗室。
    當他正想將唯一的防護服脫下給妍雅穿上時，妍雅爆發了植物係的異能，讓山林裏的樹木根係將他們卷離。
    而他，也從那個隔離室帶出來的培養皿，以及妍雅偷偷塞進他口袋裏的數據儲存器，獲取了異能基因的秘密。
    他們兩個說不定，早就是蟲族激光槍下的亡魂了！
    妍雅見周衍繁冥頑不靈，也朝前移動腳步，步步緊逼：
    “蟲族還有百萬數量，現在都回了博涅號等待離開，光憑你一個人，怎麽上得了雲層之上的星艦，怎麽將它們一網打盡？”
    “我自有辦法。”
    周衍繁說著，又後退一步，瞥見地上一個白色圓盤。
    一隻小小的掃地機器人，正躲在一摞摞物資背後的角落裏，靜靜等候他的命令。
    妍雅對周衍繁的天真感到無奈，歎了口氣說道：
    “你說的辦法，就是來這個倉庫，將蟲族臨走前獅子大開口要去的物資裏下毒？”
    “你……”
    周衍繁瞳孔微縮，有些驚訝。
    這件事他謀劃了三個月，做得密不透風。
    妍雅是怎麽知道的？
    “我還可以告訴你，”妍雅盯著曾經愛過的男人，眼裏突然閃過些許同情，“你苦心籌謀了這麽久……”
    她一麵說，一麵舉著槍，慢慢從走廊的樓梯走下。
    “蟲族半小時前給聯合國傳來簡訊，說不需要這批物資了。”
    她踩過最後一階樓梯，黑色的高跟鞋踏上倉庫地板，一步一步走到周衍繁的麵前：
    “就算在這些糧食裏下毒，也沒有任何作用。”
    聽到這個消息，周衍繁驚訝得瞪大了眼睛，連拿槍的手都不穩了，震驚的心像擂鼓似的怦怦直跳。
    他愣愣地看著妍雅精幹利落的麵孔。
    五年的時間，變化可以很大。
    剛開始，兩人是一個實驗室組長與組員的關係。
    現在，他們一個是聯合國的重要官員，衣著整潔幹淨，胸口夾著代表權力的證件。
    另一個，卻因為盜竊了實驗室重要資料，而成為逃犯，衣衫襤褸，蓬頭垢麵。
    仇恨折磨得他寢食難安。
    他活著的唯一動力，就是苟且偷生，向蟲族複仇。
    他和妍雅，此刻，就像是陰溝裏見不得光的老鼠，與高高在上的勝利女神的區別。
    眼雅看著這個多年的情人如今的落魄模樣，眼裏不經意間也閃過一絲柔情。
    她未嚐不懂男人與蟲族的仇恨。
    蟲族也殺害了她的親人。
    可活著的人，比死去的更加重要。
    戰爭再繼續下去，人類隻會失去更多，迎來的是共輸的局麵。
    “衍繁，”她的語調變得柔和不再鋒利，“停手吧，我還可以告訴你……”
    周衍繁對妍雅的臉色變化看在眼裏，感覺不對勁，略顯疑惑地問道：
    “告訴我什麽？”
    “告訴你”妍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下定決心道，“我們接到通知，蟲族離開的時間已經提前。”
    周衍繁突然瞪大眼睛，倒吸了一口涼氣：
    “提前！”
    “現在你在這裏和我僵持的時間，蟲族的星艦已經出發離開地球，往黑洞去了。”
    妍雅回答道。
    說完，她微微撇開眼，不想看到男人心死的場麵。
    她知道，男人活著的唯一動力，就是複仇。
    這也是她五年前說分手的原因。
    她無法與周衍繁一樣不要命。
    她還有一個小小的希望。
    她必須照顧好兩人四歲的小女兒。
    讓女兒的父親不至於和蟲族硬拚而亡，讓女兒生活在和平美好的地球。
    是她最大的心願。
    蟲族已經……
    離開！
    想到這兒，周衍繁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全身的血液仿佛倒流，胸口燃起熊熊怒火。
    不！
    他不能讓蟲族離開！
    他還沒複仇，那些爛蟲子，一個都不能從地球離開！
    “阿魯法！”
    他瞪著眼睛，大喊一聲。
    那圓盤型掃地機器人被喚醒，綠色的眼睛閃了閃，從底盤中射出一連串子彈！
    妍雅沒料到這手，她趕緊防禦，扣動手中的扳機。
    與此同時，掉落在地上的作物碎屑也突然發芽膨脹。
    “砰砰砰！砰砰！砰！”
    子彈聲在倉庫裏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