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周至簡在冰冷的床上醒來，渾身使不上勁，頭痛欲裂，腦袋裏猶如有一顆定時炸彈似的，滴答滴答，快速讀秒。
    模模糊糊的，他有一瞬間的晃神。
    感覺自己似乎回到了荒星的破舊小木屋，回到了初見伊米爾的時候。
    可直覺告訴他，自己現在正在地球，也許隻是睡了一覺，做了一個關於軍雌伊米爾的夢，正在自己的房間裏醒來。
    他動了動眼皮，一片刺眼的白光射了進來，手腳麻木，仿佛被冰凍住，一陣酸麻感傳入神經。
    手腳的麻痹可能是因為一個姿勢睡久了。
    他感覺異常口渴，嗓子拉刀片似的刺痛，像粗糙的樹皮一樣幹燥的嘴唇張了張：
    “……水……”
    他的眼睛適應了光線，在一片白的房間裏，瞧見了不遠處桌子上的透明玻璃水杯。
    水杯裏還有沉澱在杯底的一些混濁的透明液體。
    看起來是水。
    他動了動逐漸解除麻木的手，伸出手去，想去夠桌上的透明水杯，卻突然發現自己眼前的：
    是一雙瘦骨嶙峋的老人的手！
    手上沒有血肉，萎縮的筋脈也幾乎沒有血液流淌，就像數條幹涸的河流，蜿蜒盤旋在粗糙的褶皺間，又細又薄的一層死皮包裹著森森的白骨，仿佛是剛從墳墓中挖掘出來的。
    “……我的手！咳咳咳！！……”
    周至簡睜大混濁的雙眼，神誌在一瞬間清醒過來！
    他逐漸聚焦的墨色雙目，望見趴在床沿沉睡的金發雌蟲，臉色蒼白，嘴唇緊抿著，一頭黏膩的金發胡亂地粘在額頭和臉頰，似乎經過一番苦鬥，很累很累，才熬不住睡著了。
    他襯衫的袖子沒來得及放下，上麵是一個嚇人的針孔，仿佛將他身體裏的血液盡數抽去。
    而他身後的地上是除顫儀，胸外按壓設備，以及數不清的注射用衰老延緩劑的包裝袋、邊緣殘留著深紅色的輸血袋。
    “滴——滴——”
    這時，周至簡聽到有規律的儀器聲。
    他垂下眼皮，望見自己赤裸的胸前：
    按壓的紅手印尚未消失，肋骨隱隱作痛，仿佛在提示他此前經曆了多麽驚險的一刻。
    胸前有一根線貼著。
    不知停了多久的心電圖新啟動，連接他胸口的那根線正將他微弱的心跳輸送到監測儀上，化作一條連續起伏的線條。
    看樣子，伊米爾似乎花費了很大很大的力氣，才將差點被死神帶走的他，從死神無情的手裏搶了回來。
    “……咳咳咳！！……”
    周至簡一咳嗽，仿佛身下躺著的整張床都在震蕩，連同他的腦漿與神誌，一並晃到另一個世界。
    即便如此，他還是掙紮著，伸出枯萎的手，脖子努力上挺，想坐起身子，哪怕碰一碰他心愛的雌蟲。
    “……咳咳……”
    當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滿頭大汗，氣喘籲籲，終於坐起來，伸出的手卻在雌蟲的頭頂停了下來。
    讓伊米爾安安靜靜地睡一會兒吧。
    心中有個聲音對他說。
    伊米爾為了他已經透支了，不能再吵醒他，就讓他好好地睡一覺吧。
    睡到天亮，睡到自然醒。
    然後又是新的一天。
    “滴——”
    心電監測儀發出一聲長響。
    怕吵醒伊米爾，周至簡在床沿微微挪動，輕輕掀開被子，從病床的另一側，小心翼翼地探身下去，用顫顫巍巍的手揭掉黏在胸口的電極貼，扶著床頭勉強站了起來。
    他獨自一蟲，拖著一雙病號拖鞋，從病房裏蹣跚著走了出去，從生活區出來，穿過方舟基地的大廳，來到一周前他們大戰小魔方的新r1實驗室。
    “咳咳……”
    周至簡一麵扶著牆壁緩慢走動，一麵捂著嘴巴咳嗽，他捂著嘴的手，他一路走過的地麵，濕淋淋的，都是血。
    黑血從喉嚨裏咳出，從幹巴巴的指間縫隙流下，大朵大朵地滴在地上，一路鮮花綻放。
    這些鮮血鋪成的鮮花，有多少是伊米爾的血呢？
    “……咳咳……”
    每走兩步，他都要大喘氣，都要咳出血，感覺肺腑裏的東西全都掏空了似的。
    但他不能停下。
    他要去找掃地機器蟲。
    他還有事情沒有交代完。
    這個實驗室一周前發生的事情，仿佛過了很久很久，但來到這裏，觸摸著激光灼燒在牆麵留下的痕印，晃動的雙腳踢到滾來滾去的金屬子彈，又感覺就在昨日。
    當初那些跟著小魔方反叛的機器人被打壞，七零八落地堆積著，有的泡了標本缸裏倒出的液體，生出斑駁的鏽跡。
    周至簡沒有時間了。
    他來不及一一查看包括小魔方在內的生鏽機器，而是邁著一瘸一拐的步子，徑直推開實驗隔間門，走向掃地機器蟲。
    掃地機器蟲的時間靜止了。
    它一動不動，機械爪也不像往常那樣激動地揮舞，隻有常亮的紅燈，說明它正在遭遇什麽困難，難以脫身。
    但周至簡知道：
    這一切隻是時間的問題。
    他相信掃地機器蟲能夠搞定一切，就像他相信外甥小昊一定會實現自己的理想。
    “呼呼……”
    周至簡喘著氣，來到掃地機器蟲的麵前蹲下。
    他伸手摸了摸掃地機器蟲垂落的那隻機械爪，就好像在與掃地機器蟲握手似的。
    體弱氣虛的他張了張嘴，氣若遊絲，連說話都困難，隻能有一聲沒一聲地交代道：
    “掃地機器蟲，解……解除地球的防禦，帶……帶伊米爾離……離開，咳咳咳……是你的話一定能做……做到，掃地機器蟲，保護周家蟲崽，保護伊米爾，一切都靠……靠你……”
    “啊咳咳咳咳！！……”
    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完，他就雙眸渙散，大口大口地噴出黑血，用手捂都捂不住，血濺在掃地機器蟲的紅色指示燈上。
    掃地機器蟲那雙紅眼睛似乎變得更加紅豔耀眼了。
    “雄主！雄主！”
    伊米爾的聲音在推開實驗隔間的門之後清晰地傳到了周至簡的耳朵裏。
    但周至簡知道已經來不及了。
    伊米爾高瘦的影子落下，在周至簡的頭頂投下一片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