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隻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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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仿佛凝滯了下來,李青辭整個人都僵硬在了那裏。
    燕姑娘緊緊的盯著他,抬手,大膽的握住了他的手。
    “你說……不戒,燕姑娘。”
    “轟隆!”
    李青辭如遭雷擊,心湖大防在這短短七個字之間,被幹淨利落的打碎。
    他緩緩的抬頭,注視著眼前的少女。
    少女的眼睛很大,也很亮,在那眼睛裏,帶著極為複雜的情緒。
    有盼望,有祈求,有情思,也夾雜著愧疚。
    她知道,他是天生的道子,她隻是紅塵區區一孤兒。
    但,她知道他的情義,也知道她念他若狂。
    她更知道,再有兩日,或許此生都不可能再見他。
    這是最後的機會。
    或許答案不會順她的心,但她不悔。
    玉虛殿內陷入了沉默,無比的沉默。
    李青辭沒有回答,燕姑娘也不再言語,隻有二人的呼吸聲,是那般的明顯。
    真武大帝的神像靜靜的矗立在那裏,悲天憫人的眸子靜靜的看著自家法脈的天生道子。
    這是真武大帝的傳道人,是他老人家的人間經師,未來也該是位列仙班的道門天驕。
    此刻,深陷進了名為“愛情”的泥潭之中,誰也不知道他會如何選擇。
    是抽身而退,秉持全真大道,還是甘願沉淪,自此仙道不顯?
    誰也不知道。
    更不知道,哪個決定是正確的,哪個決定又是錯誤的。
    在真摯無比的愛情麵前,從沒有對錯,也從不必分出對錯。
    真武大帝的神像之後,薑臨和真拙道爺靜靜的看著。
    薑臨輕聲開口,問道:“道爺,這是一道考驗?”
    或許是一道考驗,來考李青辭的向道之心是否堅定。
    但,也有可能,是在考李青辭是否會為了注定的仙道,來摒棄自己的本心所選。
    “是也不是。”
    真拙道爺微微搖頭,說道:“從沒有誰給他設下考驗,便是蕩魔祖師,也不會幹涉門下弟子的選擇。”
    “這是他自己給自己的考驗。”
    “也是他自己要經曆的道。”
    薑臨看著李青辭和燕姑娘,輕聲說:“他會如何選擇?”
    “您希望他如何選擇?”
    薑臨看向了真拙道爺。
    後者微微搖頭,笑道:“不是老道希望他如何選擇,而是看他自己的心。”
    “哪怕最後的結果,是我道門少了一位天生道子,真武法脈少了一位傳道者?”
    薑臨有些追根問底的繼續問道。
    “沒錯。”
    真拙道爺篤定的點點頭,說道:“修道,修的是順天體道,修的是道法自然,修的是逍遙超脫。”
    “若是連自己的本心都不遵從,修勞什子的道?”
    薑臨默默的點頭,沒有再說話,隻是繼續看向了李青辭和燕姑娘。
    “呼……”
    玉虛殿內,李青辭跪在真武帝君的神像前,呼吸越發的粗重。
    突然的,他掰開了燕姑娘握住自己手掌的手。
    燕姑娘的眸子陡然暗淡了下去。
    然而下一刻……
    “咚!”
    李青辭對著真武帝君的神像叩頭,他用的力氣很大,以至於額頭都出現了青紫。
    “咚!咚!”
    接連三叩首,李青辭抬起頭,半直起身子。
    而後,抬手覆蓋在丹田位置。
    “嗤……”
    他的手上帶著朱紅光芒,竟直接沒入了丹田之內!霎時間,李青辭麵色蒼白,嘴角流出鮮血!
    “啊……”
    燕姑娘驚呼一聲,想要阻止他的動作,但卻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麽去做。
    李青辭嘴角帶起了一抹笑容,臉色越發的蒼白,手也緩緩的從丹田之內抽了出來。
    手掌之上並沒有血跡,攤開,掌心之中靜靜的躺著一枚金丹。
    這不是鉛泵寶藥,丹爐火煉的外丹,而是全真丹道,真武法宗的內丹!
    采人體大藥,修行一十五年不綴,孜孜不倦,日日不停,整整一十五年。
    這是李青辭修行至今的道行體現,是他的修行根基,是全真丹道的最好詮釋!
    “嘣……”
    麵對這自己一十五苦功,方才有所成就的金丹,李青辭沒有任何的猶豫,手掌緊緊的合攏!
    朱紅光芒之下,那金丹一聲悶響,轟然破碎!
    “簌簌……”
    一粒粒芝麻大小的將金丹碎片從李青辭的指縫裏流出來。
    本源崩潰,李青辭的氣機在極速的下降,一直降到如同凡人。
    或者說,他此刻就是一個凡人。
    李青辭嘴角淌血,看向了麵色蒼白,手足無措的燕姑娘。
    他咧嘴一笑,是那般的開懷。
    受了十五年的戒律,十五年從未損過一絲一毫戒律的天生道子,此刻笑的溫柔且純粹。
    他說。
    “不戒,燕姑娘。”
    不知何時淚流滿麵的女孩與他緊緊相擁。
    李青辭毫不猶豫的鬆開了握著金丹碎片的手,剩餘的金丹碎片就這麽散落在地,再沒有半點靈性。
    這一幕,任誰看了,都得扼腕道一聲可惜。
    但李青辭一點也不覺得可惜,因為現在他的手,已經抱住了更加值得珍視,更加稀有無數倍的寶物。
    真武帝君的神像依舊是悲天憫人的樣子。
    那一雙眸子,看似有了感情一般,在看著那相擁在自己麵前的少年少女。
    “走吧。”
    真拙道爺沒有多看,也並不意外,隻是微微一笑,而後便自顧自的離開。
    薑臨緊隨其後,神色中帶著一抹思索。
    一老一少從後門離開了玉虛殿,把空間徹底的讓給了那對剛剛表明心意的男女。
    真拙道爺看著麵帶思索的薑臨,笑著問道:“在想什麽?”
    “不會是也動了凡心吧?”
    聽著真拙道爺的戲謔,薑臨撓撓頭,說道:“倒也不是,晚輩隻是在想一件事。”
    他小心翼翼的說道:“李道友是大嶽太和宮的人,如今卻在您太素宮自毀丹田金丹,舍下真武道統。”
    “而且,還俗估計也就是白天的事。”
    “您……是否要給那邊的道爺們一個交代?”
    真拙道爺聞言,挑了挑眉毛,頗有幾分混不吝的說道:“交代?什麽交代?”
    “娃兒自己選擇的路,在哪裏都是這麽選,跟老道有什麽關係?”
    “實在不行打一架就是了,看看誰的拳頭硬朗。”
    薑臨眨眨眼,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但又說不上來。
    其實真拙道爺說的也沒毛病。
    如果李青辭不來太素宮,就遇不到燕姑娘,可能也就不會有今天這回事。
    但問題是,來太素宮,也不是李青辭自己選的,或者是太素宮邀請的,而是太和宮那邊的道爺主動送過來的。
    最後要是掰扯起來,很難說到底是誰的責任……
    說不得,最後還真得是拳頭大的說話。
    但不管誰家有道理,現在李青辭的事情已經是既定事實。
    而且全程都發生在玉虛殿內,真武帝君神像之前。
    祖師爺爺都沒說什麽,其他人也很難多講。
    薑臨回頭看了一眼玉虛殿,也不知道現在李青辭和燕姑娘在說些什麽。
    總之,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
    “逆徒!!”
    中氣十足的聲音響徹整個太素宮。
    玉虛殿前,廣場之上。
    薑臨和陳青寧縮在角落裏,好似兩隻小鵪鶉,頗有幾分瑟瑟發抖的意味。
    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現在這廣場是,除了跪在中間的那位之外,剩下的都是道爺輩的存在。
    人間真修級別的道爺,此刻毫不掩飾自己的怒火,那氣機撼人心魄。
    真拙道爺毫無形象的扣了扣鼻子。
    長須道爺與每根頭發都可以擁有名字的道爺站在一旁,漫不經心的溜號。
    而在廣場的中心,則是跪在地上,低著頭,默默不言的李青辭。
    以及……
    一位須發皆白,身高足有兩米,身形壯碩無比的道爺。
    這位道爺穿一身黑白道袍,生一副絡腮胡,豹頭環眼,此刻一瞪眼,霸氣十足。
    很難想象,這位道爺是武當山大嶽太和宮的住持。
    沒錯,就在今天一早,大嶽太和宮收到消息之後,這位道爺直接布置符陣,橫渡空間而來。
    來了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檢查李青辭的狀態。
    最後,得到了一個本源金丹已經完全崩潰,再沒有複生可能的結果。
    然後才有了方才的一聲怒吼。
    其實現場最懵逼的是陳青寧,她本來是去喊薑臨吃早飯的。
    沒想到被薑臨順手帶來了這裏看戲。
    薑道友,這戲真的是我能看的嗎?
    陳青寧不由得看向一旁津津有味,眼睛放光的薑臨。
    好吧,反正這位是一點壓力都沒有。
    “嘖。”
    真拙道爺不爽的扣了扣耳朵,嘟囔道:“好個真垣牛鼻子,在我太素宮耀武揚威。”
    “顯得你嗓門大嗎?”
    那身軀魁梧的道爺耳朵動了動,不由得瞪了真拙道爺一眼。
    而後,看向跪在地上的李青辭,沉聲道:“老道給你一個後悔的機會,現在,隨我回觀中,十年二十年,總能修回來。”
    李青辭聞言,沒有說話,隻是抬起頭,默默的搖了搖。
    真垣道爺深吸一口氣,說道:“你自小修行,進境遠超同輩,真武丹道早就已經修到了無塵心境。”
    “為何,會看不破男女之情?”
    “情情愛愛,在你的心裏,就那麽的重要嗎?!”
    “就一定淩駕在你的道心之上嗎?!”
    接連三問,李青辭終於開口。
    “師爺,徒孫,不悔。”
    短短的四個字,語氣淡然,但卻透著無比堅定的意味。
    “你!”
    就是這樣的四個字,讓真垣道爺有些破防,蘿卜一般的手指指著李青辭,但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修道修道,歸根結底,修的是自己的本心。
    如今,李青辭完全遵循本心而行,真要從根子上論,其實沒有任何的錯誤。
    但問題是,李青辭直視本心的代價,是十五年苦修毀於一旦,是天生道子跌落凡塵。
    是真武法脈注定的傳道之人沉淪紅塵,再無道氣。
    “道兄。”
    真拙道爺走了過來,輕聲說道:“娃兒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你再如何阻撓,結果也不會變。”
    “由他去吧。”
    “閉嘴!”
    真垣道爺惡狠狠的咬著牙說道。
    但馬上,神色鬆弛了下來,張了張口,不知道說些什麽。
    看著跪在地上的李青辭,最後,化作了一聲歎息。
    “也罷……”
    真垣道爺無力的擺擺手,閉眼說道:“自今日起,你不再是我太和宮弟子,全真也好,真武也罷,都不認你。”
    “你……去吧……”
    他很不想這麽說,但真拙說的對。
    李青辭已經做出了自己的選擇,阻攔,沒有任何的意義。
    昨夜,乃是真武祖師見證,李青辭選擇了自己的本心。
    真垣道爺看向玉虛殿內的真武帝君神像,喃喃自語:“既然祖師都未曾有言,我等門人弟子,也不該做棒打鴛鴦的惡人。”
    說罷,這位道爺步履沉重的走向玉虛殿。
    在路過薑臨身邊時,側頭看了過去。
    “北帝一脈的?”
    薑臨拱手行禮,說道:“薑臨薑玄應,見過道爺。”
    “幫老道送送他吧。”
    真垣道爺沒有多說,隻是點點頭,而後自嘲的笑了笑。
    “既已非我道門弟子,不該長留道觀。”
    說罷,這位道爺繼續走向玉虛殿。
    身後,李青辭淚流滿麵,不住的叩首。
    他是一個很堅定的人,或許在五年前,初遇那古靈精怪的女孩時,他就已經做出了選擇。
    但當取舍之時真的到來,他發現,做選擇,並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
    薑臨送李青辭來到了齊雲山下。
    在那裏,燕姑娘正站在一個板車旁邊等著他。
    見李青辭失魂落魄的走來,她默默的握住了他的手。
    “多謝薑道友。”
    李青辭對著薑臨拱手行禮。
    薑臨還禮之後,輕聲問:“李道兄,舍道途而入紅塵,值得嗎?”
    “沒什麽值不值得。”
    李青辭微微一笑,脫下道袍,雙手捧著遞給了薑臨,轉身將板車抬了起來。
    他拉著板車,車上坐著燕姑娘,朝著齊雲山下,漸行漸遠。
    薑臨捧著道袍目送他離去,耳邊傳來了李青辭的聲音。
    “修道,並非是為了飛升,也非是為了位列仙班,更不是為了長生逍遙。”
    “而是為了渡人。”
    “許多修道者,選擇了終一生渡世人,而我,選了另一條路罷了。”
    薑臨聽著,喃喃自語。
    “終一世,渡一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