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星之上，萬辰最中，群星拱衛的紫微垣上，紫微帝君道場最中心的紫微星宮之內，回蕩著魏天君氣急敗壞的聲音。
    威嚴恢宏，肅穆高絕的萬星寶座矗立在大殿之上。
    一派真仙絕景。
    然而，那坐在萬星寶座之上的老道人，卻將這一派威嚴之景破壞的一幹二淨。
    或者說，突兀到了極點。
    老道人毫不在意魏天君的氣急敗壞，安然的換了一個更懶散的姿勢，甚至把腿都擱在了扶手上。
    那帶著油汙的道袍下擺，就這麽肆無忌憚的攤在那威嚴寶座之上。
    “薑洞清！”
    魏天君瞪著眼，漆黑的大袖甩出獵獵風聲。
    “趕緊下來！”
    一向麵無表情，仿佛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魏天君，此刻眼睛瞪的滴溜圓，想要上去把那無禮的老道人拽下來，但又礙於規矩，無令不可靠近萬星寶座。
    一時間，隻能在星階之下“無能狂怒”。
    薑臨呆呆的看著眼前的一幕。
    在看到老頭子的那一刻，薑臨心裏閃過了一個荒誕無比，但又完美符合眼前所見的猜測。
    老頭子就是紫微帝君！
    但馬上，隨著魏天君那氣急敗壞的聲音響起，推翻了薑臨的猜測，如果老頭子真的是紫微帝君，那麽魏法祖絕對不會是這個反應。
    氣急敗壞中，帶著幾分無奈。
    似乎，魏法祖介意的，並不是老頭子“僭越”萬星寶座這個行為，而是老頭子沒有在萬星寶座之上保持應有的儀態。
    這裏麵的區別可就大多了。
    如果是前者，薑臨毫不懷疑，魏法祖會直接抄起天蓬尺就往老頭子臉上呼。
    可現在顯然是後者。
    “我說老魏，不就是一個座子嗎？”
    老頭子毫不在意魏法祖的氣急敗壞，隨意的撓了撓大腿，說道：“紫微自己都沒說啥，你咋呼個屁？”
    “你……”
    魏天君一時語塞，頗有幾分無助的左顧右盼，最後突然指向了薑臨。
    “玄應還在這裏，他第一次朝見紫微，你就準備給自己的弟子留下這麽一個印象嗎！”
    礙於老道人的身份，也正如老道人所說，他坐這個位子，紫微帝君本人都不會說什麽。
    所以，魏天君也隻能用這種方法去反抗了。
    孩子還在這，你就不覺得丟人嗎？
    “嗬嗬。”
    老道人鄙夷一般的嗬嗬笑著，眼睛裏透出來這樣一個意思：就這？
    你的嘴炮攻擊力好像在撒嬌。
    薑臨此時也回過神來，不由得看了一眼魏法祖。
    法祖啊，沒用的，老頭子如果是個要臉的人，那整個三界就都是君子了。
    “你！！”
    “無恥！”
    魏天君抓狂一般的咆哮著。
    “嘖嘖。”
    老道人嘬了一下牙花子，收起了二郎腿，換了一個正式一點的姿勢，不耐煩的說道：“現在行了吧？”
    魏天君冷哼一聲，臉上依舊帶著怒火，但也沒有再發作。
    “玄應，你來。”
    魏天君把薑臨拉過來，指著那勉強保持一個能看到坐姿的老道人，說道：“你到現在，還不知道你這位師尊的身份吧？”
    薑臨下意識的點點頭，卻眼見正要說話的魏法祖，周身突然泛起了一陣星光。
    下一刻，魏天君就在那星光閃爍之中消失不見。
    “我們師徒說話，有你屁事。”
    老道人不爽的摳了摳鼻子，說道：“崽兒，別擔心，老魏隻是被老子送到了外麵。”
    說著，老道人又恢複了那個懶散到不能看的姿勢，嘟囔道：“老魏這人，什麽都好，就是死板過了頭。”
    “老頭子……”
    薑臨張了張口，很想說，他有點想站在魏法祖那邊。
    畢竟，雖然知道自家老頭子是個什麽揍性，但身處這紫微垣紫微星宮之內，薑臨還是有點幻想破滅的感覺。
    “臭小子你學壞了啊。”
    老道人悲憤的點了點薑臨，說道：“老子教了你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把你教成了良善君子，可這才多久，你就被老魏教歪了！”
    薑臨：“……”
    “哦。”
    薑臨最後也隻能點點頭，而後，再也按耐不住的問道：“老頭子，你到底……”
    他指了指那萬星寶座。
    老頭子不是紫微帝君，但卻能在魏天君的眼前坐上那專屬紫微帝君的寶座。
    關於老頭子的身份，其實已經呼之欲出，但薑臨還是想聽老頭子自己說出來。
    “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老道人微微一笑，猛然間氣勢一變，原本那無賴中帶著些許猥瑣的氣質蕩然無存。
    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股霸道無比，威嚴到了極點的帝王之威！
    這股唯吾獨尊的霸氣，比之薑臨曾經見過的周國兩位皇帝，簡直就是雲泥之別。
    或者說，拿後者去與此刻的老頭子對比，那就是對老頭子的一種侮辱。
    “本尊。”
    老道人緩緩的開口，道：“酆都北陰大帝。”
    薑臨聞言，呆愣了許久，最後緩緩的吐出一口長氣。
    果然，果然。
    老頭子不是紫微帝君，但卻又有資格端坐萬星寶座，那就隻有這麽一個可能。
    酆都大帝。
    掌管陰間萬鬼萬魂，乃是當之無愧的陰間之帝。
    可以說，哪怕是陰間位格最高的後土皇地祇，和酆都大帝比起來，也不過是強上那麽半籌罷了。
    更不要說，翠雲宮的那位菩薩了。
    而酆都大帝和紫微大帝之間，也並不是單純的化身關係，而是更加緊密，更加難以理解的關係。
    一體兩麵。
    渾然一體，但又截然不同。
    似酆都大帝與紫微帝君這般一體兩麵的關係，其實並非是三界獨一份，類似的存在也有不少。
    比如三清之一的太清道德天尊，其一體兩麵就是天庭兜率宮的太上老君。
    完全獨立，但又有著緊密無比的因果。
    其中道理，薑臨僅僅是稍微思索一下，就覺得紫府都不穩，很顯然，這完全不是薑臨如今能夠理解的東西。
    “怎麽樣，為師厲不厲害？”
    老道人見薑臨回過神來，緊跟著便開口，那股子帝王霸氣頃刻間無影無蹤。
    薑臨不由得說道：“老頭子，要不你恢複一下？我還是喜歡你剛剛的樣子。”
    ‘篤！’
    “哎呦！”
    回答薑臨的，是一個愛的腦瓜崩。
    眼看自家崽子捂著頭，眼裏都帶著淚花，老道人這才撇撇嘴，說道：“大膽，居然敢對為師不滿，該打。”
    “師道威嚴，在你小子的眼裏沒有半點。”
    薑臨捂著頭，心說您還知道師道威嚴呢？
    當初帶著我下山，把我擺在鬧市口，在我脖子上掛一個“捏臉十文，童叟無欺”的牌子，然後拿著用我掙的錢去買燒雞的不是你？
    大半夜睡不著，抽風把我薅起來，非要帶著我去怡紅樓頭偷窺花魁洗澡，被發現之後自己尥蹶子跑的飛快，把我一孩子留下來頂缸的不是你？
    “咳咳……”
    似乎是感覺到了薑臨的腹誹，老道人罕見的感到了幾分不好意思，幹咳兩聲之後，對著薑臨擺擺手。
    “崽兒，上來說話。”
    “我不。”
    看著老頭子那和善的笑容，薑臨下意識的搖頭，嘴比腦子快的說道：“你沒憋好屁！”
    老道人臉色一黑，卻也隻能無奈的走下萬星寶座，嘟囔道：“這孩子不識好人心，為師好心讓你感受一下紫微那家夥平日裏的威風，你居然不來。”
    薑臨滿頭黑線。
    就知道老頭子沒憋著好屁，那座位也是薑臨能坐的？
    “唉，孩子大了不服管，悲涼啊……”
    老頭子一副家有不孝子的悲催模樣，晃晃悠悠的來到了薑臨麵前，上下打量著薑臨。
    良久，滿意的點點頭，那表情就好像自家養的狗崽子終於有了一副好牙口。
    “不錯，北帝法打底子，紫微仙炁築基，二百九十九道雷霆奠定無暇仙基，嗯……還修了紫微法，不錯不錯。”
    “老夫的眼光果然好，就知道自家的崽子是個可造之材！”
    老道人嘖嘖有聲的感歎著，很是自得，繞著薑臨轉圈，時不時的拍一把肩膀。
    薑臨無奈的任由老頭子擺布，卻並沒有發現，自家老頭子那一閃而逝的複雜表情。
    崽子，師父隻能幫你這麽多了，接下來的路，你得自己趟……
    薑臨毫無所覺，隻是好奇的問道：“老頭子，帝君老爺……在不在？”
    雖然老頭子是紫微帝君一體兩麵的酆都大帝，但薑臨還是很想見一見自家的帝君老爺。
    每一位北極一係的修者，都將覲見紫微視之為無上榮光，薑臨也不例外。
    “他啊，不在。”
    老頭子的回答讓薑臨有些失望。
    “但也無處不在。”
    緊跟著，老頭子補充了一句，讓薑臨不由左顧右盼。
    最後，被老道人一巴掌抽的站好。
    “好了，不要去想紫微，該你見的時候，你會見到的。”
    說著，老道人有些不忿的嘟囔道：“為師這個酆都大帝從小給你換尿片，還不夠你嘚瑟的？”
    “哦。”
    薑臨似乎想到了什麽黑曆史一般，敷衍的回應了一句。
    誰家好人會用麻布當尿片子？
    “這次的事，你有頭緒嗎？”
    老頭子稍微正式了一些的聲音，把薑臨的注意了拉了回來。
    薑臨正色道：“有一些猜測，但總覺得，不該如此。”
    如今的情況，很符合三太子的第二個說法。
    也就是西王母娘娘準備趁著三界紛亂，下場插手了天庭爭鬥，甚至準備明火執仗的扶持天人係。
    因為如果不是如此，根本不可能引得紫微帝君這位如今天庭僅剩的定海神針出手。
    可如果事實真的是這樣，完全不合邏輯。
    西王母娘娘不該做這種事情，或者說，如果真的決定了這麽做，不可能隻是如今這般。
    “沒錯，西王母沒有參與這件事。”
    老道人神色有些古怪的歎息道：“太古，上古，中古，再到如今，天道越發的完善，有些東西，也越發的被排斥。”
    “泰山府君退位讓賢，僅僅是依舊保留泰山府君這個名號，就已經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而西王母，卻一直無缺無漏，這本身就不正常。”
    薑臨聽著老道人的話，想要記住，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記不住，明明老頭子說的每一個字自己都能聽得懂，但就是完全回想不出來。
    “別費心思了。”
    老道人看了一眼自家崽子，說道：“這些事，本就不該是你能知道的，就當聽為師發發牢騷也就是了。”
    說著，老道人繼續說道：“太古神所承繼的所謂太古先天神籙，到了如今已經不是其加持，而是一種負擔。”
    “泰山府君走的是名存實亡的路子，來勉強擺脫這份負擔，但依舊藕斷絲連。”
    “而西王母，則走了另一條路。”
    “她想要#@@#@@！@#@￥……”
    薑臨沒有聽清這句話，明明老頭子說的很清晰，但薑臨就是聽不清，隻能聽到老頭子繼續說。
    “總而言之，西王母為此付出了很多，以至於其本人都無法再行走三界，甚至於銷聲匿跡。”
    “而屬於她的那一道太古先天神籙，也已經在她的努力之下，不再完全屬於她。”
    “你和老魏所接觸到的那一縷氣機，就是由此而來。”
    說到這裏，老頭子古怪的笑了笑。
    “說來可笑，堂堂的太古證道者，如今卻被人假以名與器，卻不能因此有任何的動作。”
    “不過，這可能也是她所期待的也說不定。”
    老頭子意味深長的說著，最後一拍薑臨，道：“不管如何，這件事為師給你擔了，你不用擔心任何和西王母有關的方麵。”
    “其他的，隨你如何去做。”
    “不過也沒什麽要你做的，你現在嘛……嘖嘖……”
    老道人上下打量著薑臨，嫌棄到：“實力太低了，先提升實力才是要緊事。”
    “紫微法亙古未見，你是第一人，這當然有好處。”
    “這般無上法，你一人獨占，當然也獨得其中氣運，但也有壞處。”
    “小子，你是這條路上的獨行者，沒有任何的參考，也沒有任何的指點，你隻能自己走。”
    老道人歎息著，拍了拍薑臨的肩膀。
    “崽兒，為師如今見你，也是為了安你的心。”
    “西王母的事情，為師和紫微會處理，不會影響到任何人，天人係的那些臭蟲，楊戩和老魏會做好一切，讓天庭不至於更加混亂。”
    “但如此一來，為師也好，老魏也罷，一時半會的也都沒有心思去關注你。”
    “不要把不該你擔著的東西擔在肩上。”
    老道人語重心長的說道：“你現在，應該做你自己的事，修一修道觀就很好，紫微也很喜歡你在龍井山的布置。”
    “當然，為師不是讓你修身養性，該殺的，該宰的，不要有任何瞻前顧後。”
    “記住嘍，就算你什麽也沒有，你也是老子的弟子。”
    “是酆都大帝視之為親子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