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陽城
    小道姑阿彩跟著眾人進了城，眾人排在了周貨郎的後麵，有說有笑的往城裏走。
    暮春的日頭斜斜切過雉堞，將青灰色城牆染成暖金，城磚縫隙裏鑽出的幾簇蒲公英正乘著風絮打轉，恍惚間像是從磚畫裏飄出的仙袂。
    阿彩攥著道袍下擺跨過青石橋時，橋洞下的水波恰好將城頭“元陽”二字的匾額揉碎，金箔似的光斑便隨著她晃動的玉墜，在石欄上蹦跳成串。
    “瞧瞧這磚縫裏的青苔，比城裏老秀才的棋盤還綠三分。”同行的貨郎老周扛著漆箱，漆箱上的銅鈴鐺隨著步伐叮當作響，驚飛了蹲在城門口的花翎雀。
    阿彩仰頭望著足有兩丈高的城樓，飛簷下懸著的銅鈴正與風私語，垂下的紅綢穗子掃過磚麵，在陽光裏拉出細碎的影子，倒像是給古城牆別了滿頭流蘇。
    城門洞頗深，穿堂風帶著城外稻田的青腥氣灌進來，吹得容嬤嬤鬢角的木樨花微微發顫。
    待踏出陰影的刹那，整座城池突然在天光裏鋪陳開來——青瓦頂的茶樓正騰起雪白的水汽。
    簷角懸掛的琉璃幡被風撞出清越的響，穿月白襦裙的繡娘挎著竹籃走過青石板路，籃裏新摘的紫藤花顫巍巍擦過阿彩的道袍，留下幾星淺紫的粉。
    “小道姑看過來！”賣糖畫的老伯朝阿彩晃了晃熬糖的銅鍋，琥珀色的糖漿在青石板上蜿蜒成仙鶴展翅的模樣，“給你畫個鳳凰如何？”
    阿彩尚未答話，身後的小順早已踮腳扒著糖畫攤子，鼻尖幾乎要蹭到晶亮的糖片：“老伯哄人呢，這鳳凰隻有半隻翅膀？”
    話音未落，便被小乙笑著拎起後領：“小崽子倒比雀兒還饞。”
    城根下的老槐樹正落著細白的花，樹影斑駁間可見粉牆黛瓦的民居錯落，簷下晾曬的藍染布匹被風掀起角，露出底下晾曬的艾草與陳皮，混著街角豆腐坊飄來的豆香，在暖融融的空氣裏織成張溫柔的網。
    阿彩忽然瞥見牆根處有株歪脖子梨樹，枝椏竟從石縫裏掙出來，開著幾簇薄如蟬翼的白花，花瓣落在牆腳的舊陶罐裏，罐中盛著不知誰接的雨水，浮著半片天青雲影。
    “觀裏的師叔總說我貪看人間煙火。”阿彩指尖掠過石牆上斑駁的磚紋，某處凹痕裏還嵌著半片褪色的桃符，“可你們瞧這城磚，每道裂縫裏都長著故事呢——你看那個凹坑，莫不是百年前守城將軍的箭鏃留下的？”
    她忽然指著城牆上一處淺褐色的印記，笑的眉眼彎彎。
    老周順著她的手指望去，卻見那印記倒像隻蜷臥的狸奴，不禁撫掌大笑：“小仙姑編故事呢，當心土地公聽見，要收你去當說書仙童。”
    街角的茶樓傳來琵琶聲，曲調正是時下流行的曲子，阿彩跟著調子哼了兩句，忽見前方巷口轉出頂青紗小轎，轎邊跟著個捧著錦囊的小丫鬟，正與賣胭脂的婆子討價還價。
    陽光忽然被遊雲遮住，城牆上的銅鈴卻響得更歡，待雲隙漏下金光時，竟見幾個孩童追著紙鳶跑過石板路，紙鳶上畫著的朱砂仙鶴正與糖畫老伯的鳳凰遙相呼應，惹得阿二直嚷著要去買風箏。
    “時候不早，該去西市尋張貨單了。”老周看了眼日頭，漆箱上的銅鈴又隨動作輕響。
    阿彩卻蹲下身，替追風箏的小丫頭撿起落在地上的絹花，絹花上的珍珠流蘇劃過掌心，涼絲絲的觸感讓她想起觀裏晨露沾過的竹葉。
    起身時忽見城牆陰影裏立著株老梅，枝頭雖無花，卻有隻灰雀正歪頭啄食樹皮，細爪踩在苔痕上，倒像是給古城牆添了枚會動的印章。
    穿過熙攘的市街時，阿彩忽然想起方才在城門口看見的景象：陽光穿過雲隙，在城磚上流淌成河，牆根處的蒲公英乘著風掠過青石板，恍惚間竟像是整座城池都在天光雲影裏輕輕搖晃。
    她摸了摸腰間的香囊，忽然覺得這人間的煙火氣，原比觀裏的晨鍾暮鼓更像幅活的畫——每片瓦當都盛著陽光，每塊城磚都藏著故事，就連街角飄來的吳儂軟語，都像是給這幅畫添了抹流動的彩。
    “主上快走，糖畫要化了！”小順舉著剛買的鳳凰糖畫在前方蹦跳，糖畫邊緣已泛起細小的糖絲，在風裏拉出晶亮的線。
    阿彩笑著加快腳步，道袍上的流蘇掃過石縫裏新長的蕨芽，抬頭時正見城樓在暮色裏漸次鍍上金邊，城門口的燈籠次第亮起，將歸人的影子拉得老長，而頭頂的雲影仍在徘徊，像是舍不得離開這人間的燈火。
    …
    眾人在城中尋得一家客棧，便決定在此歇腳。
    容嬤嬤手腳麻利地收拾著房間，一邊收拾一邊說道：“小姐似乎對這元陽城頗為喜愛，不如讓阿大去尋一處宅子，租住下來，多待幾日如何？”
    穀嬤嬤在一旁連連點頭，表示讚同：“這元陽城風景的確獨好，但誰知道這繁華背後是否隱藏著什麽陰暗之事呢？小姐多住幾日，我們也能趁此機會好好逛逛。”
    此時，00541正蹲在黃金貉的頭頂，好奇地問：“好才宿主，你給那個周貨郎貼的是什麽符啊？”
    阿彩微微一笑，輕輕敲了一下00541的小腦袋，嗔怪道：“就數你眼睛尖！剛才交進城費的時候，我見他口袋裏隻有三文錢，怪可憐的，便隨手給他貼了兩張符，一張是[招財符]，一張是[避厄符]。”
    “哇塞，既能招財又能避禍，宿主你可真是大方啊！這兩張符籙就這麽輕易地給出去了。”00541驚訝地咂咂嘴，對自家宿主的慷慨大方感到十分詫異。
    阿彩不以為意地揮了揮手，解釋道：“這兩張符是我在虛明觀裏練習這個位麵的符籙時畫的，隻有今天有效哦。”
    00541翻著白眼兒，你自己畫的符籙自己不清楚，虛明觀裏的那些老道兒可是門清兒，效果逆天了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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