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屋內的煤油燈將人映照的風姿搖拽。

    張玉梅坐在炕頭一針一線縫著新棉衣，偶爾瞥一眼熟睡的大丫，她嘴角揚起一抹弧度。

    外麵雖冷，但她心頭卻是火熱。

    就在這時，外麵似有人影閃動。

    “誰？”

    張玉梅做出防禦的姿勢，警惕的望著門外。

    “玉梅，是我！”

    “當家的？”

    張玉梅打開房門，站在門外的是去部隊當兵的丈夫，李衛國。

    “當家的，你怎麽回來了？”

    “部隊出任務正好在這附近，我就抽空回來看看你們娘倆。”

    李衛國外麵套了件軍大衣，風塵仆仆，看上去人變壯實了不少，他眼神淩厲將屋內的情況盡收眼底。

    一抹詫異之色在眼中一閃即逝。

    “先進屋再說，外麵冷。”

    張玉梅沒有注意到李衛國的神情變化，拉著李衛國進屋，然後關掉房門。

    “我去看看大丫。”

    “別把大丫弄醒了。”

    張玉梅交代一聲，轉身去倒熱水。

    李衛國坐在炕頭，看著大丫微胖的小臉發出均勻的呼吸聲，他的眼神變得柔和起來。

    半年前，李衛國回來過一次，大丫那時候正好9個月大。

    瘦小的身體蜷縮成一團，身上根本就沒幾兩肉，看著讓人既淚目又心疼。

    眼前的大丫，小臉肉乎乎，皮膚光滑水嫩。

    睡夢中的她時而皺眉，時而露出笑容，仔細聆聽，“叔叔…糖糖……”

    李衛國當即皺眉，心中的疑問更甚。

    這時，張玉梅端著搪瓷缸走了過來，“當家的，喝點熱水暖暖身子。”

    “好！”

    李衛國應了一聲，接過搪瓷缸小口小口的喝著，眼神不時放在新作的棉衣上麵。

    他放下搪瓷缸，“玉梅，這些棉衣你是幫村裏人做的？”

    張玉梅笑嗬嗬道：“這件是小叔子的，這兩件是娘和佑娣的，我和大丫的棉衣還沒來得及做。”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家裏是個啥情況，李衛國比誰都清楚。

    他去部隊四年，每個月把津貼全寄回家裏，不就是想讓家裏人過的好一點。

    但有一個偏心小兒子到極點的母親，還有一個好吃懶做，啥也不幹的弟弟，家裏即使還有錢恐怕也都用光了。

    李衛國兩年前探親回來的時候娶了張玉梅，不過令他氣憤的是，半年前回來，看見的是媳婦瘦的骨瘦嶙峋，孩子也營養不良。

    從那一刻他就知道，就算寄在多錢回來，一分錢也用不到媳婦跟孩子身上。

    於是每次出任務下來的獎金，他都會悄悄攢下來，這次回來就是把攢下來的200多元錢，全部交給媳婦。

    “當家的，你吃過飯了沒有？”

    張玉梅的話，拉回了李衛國的思緒。

    還沒等他回答，李衛國肚子就率先發出了“咕咕”的聲音。

    張玉梅莞爾，“等著，我去廚房給你下碗麵條。”

    看著張玉梅那凹凸有致的背影，李衛國再次陷入了沉默。

    “自己不在的這半年，家裏究竟發生了啥事？”

    …

    …

    另一邊，廚房內。

    “玉梅，咋這麽晚了還在做飯，下午沒吃飽？”

    蔣翠花聽到廚房裏傳來的動靜，穿起衣服朝廚房走來，遠遠的就看見廚房裏的不是別人，正是張玉梅。

    現在家裏不缺糧食，肚子裏麵又有油水，咋可能和以前一樣，半夜餓醒隻能靠喝水來充饑。

    張玉梅抿嘴笑了笑，“娘，是衛國回來了，我看他沒吃東西，就來廚房給他煮碗麵條。”

    麵條是晚上沒煮的擀麵條，這會煮給李衛國吃正好。

    蔣翠花一愣，“你是說衛國回來了？”

    “娘。”

    李衛國走到廚房門口。

    蔣翠花上下打量，隨後點了點頭，“看上去又壯實了不少。”

    “你這次回來，準備在家裏待多久？”

    “時間不會很長，待會就要走。”

    “這次是隨部隊出任務，順道回來看一眼，不算探親假。”

    “嗯！”

    蔣翠花點了點頭，她打量李衛國的同時，李衛國也在打量她。

    老太太紅光滿麵，李衛國很確定，家裏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於是他再也忍不住，詢問，“娘，家裏都發生了些啥？”

    “玉梅縫的棉衣棉褲，光棉布，棉花，就要花不少錢吧？”

    “還有鍋裏的白麵……”

    說實話，部隊是餓不著，但也沒想象中吃的那麽好，李衛國看見張玉梅煮的是用白麵做的擀麵條，整個人都驚呆了。

    “那都是有福的功勞。”

    “有福？”

    李衛國瞪大雙眼，他咋就不信呢。

    張玉梅幫腔道：“要不是有福從山裏打了獵，家裏恐怕就斷頓了。”

    “打獵？”

    李衛國感覺人都快麻了，自家這個弟弟啥時候會打獵？

    “你先吃飯，吃完了跟你說。”

    蔣翠花看了眼鍋裏的麵條，示意李衛國先吃飯。

    李衛國現在哪還有心情吃飯。

    不過，當麵條放在李衛國麵前，他沉淪了，除了麵條，上麵還有野豬肉做的臊子，咬一口下去，滋滋冒油，那味道就別提了，光看李衛國幹飯的速度就知道。

    一碗麵條不到3分鍾，就被他吃了個幹淨，碗裏剩的一點麵湯也沒放過。

    李衛國放下碗筷，眼睛直直盯著蔣翠花。

    “娘，你現在總該告訴我了吧。”

    蔣翠花也沒隱瞞，將李有福得到祖宗教他本事的事，對著李衛國說了一遍。

    就連李有福用打到的獵物換糧食，以及用魚換工作指標的事也沒放過。

    “娘，真有這事？”

    李衛國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凡事講科學，不搞封建迷信。

    這事在他聽來，簡直是天方夜譚。

    可站在他麵前的，一個是媳婦，一個是娘。

    在加上他回來看見的變化，心中的某根玄像是鬆動了一下。

    “兔崽子，老娘還能騙你不成，我看你一天在部隊裏麵待傻了，連家人說的話都不信。”

    “你媳婦還站在你麵前，你不信老娘的話，媳婦的話總該相信吧？”

    “娘，不是…我沒說不信…你咋還急上了呢。”

    “媳婦，快幫我跟娘說說。”

    這次，張玉梅堅定的站在蔣翠花身邊。

    “行吧，等下次回來，我在跟有福當麵道歉。”

    “你這就要走了？”

    張玉梅滿臉的不舍。

    “你不和有福見個麵就走？”

    “下次吧，這會太晚了。”

    李衛國點了點頭，“再說，我戰友還等著我，回去太晚了不好。”

    “娘，這裏有100元錢，是我這段時間做任務上麵獎勵下來的，平時我也沒在家，玉梅和大丫還要謝謝娘你幫忙照看。”

    “玉梅有手有腳用的著我照看？”

    “錢你自己拿著，在外麵出任務小心一點。”

    李衛國心中一暖，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蔣翠花關心的話。

    “娘，你收著吧，就當我和玉梅孝敬你。”

    “是啊娘，你拿著吧。”

    蔣翠花勉強收下錢，“好了好了，錢我就收下了，放我那給你們存起來。”

    “人老了，我回屋睡覺去了。”

    李衛國眼裏有些濕潤，他朝張玉梅笑了笑，“媳婦，這是給你的。”

    “照你說，老六幫了咱家這麽多，我這個當哥的也不能不表示，你看著給買點啥。”

    李衛國把剩下的錢和票給了張玉梅，自己就留了十幾元錢。

    “剩下的錢你留著，萬一應個急。”

    “當家的，我知道了。”

    兩人擁抱了一會，隨後李衛國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不遠處。

    一輛吉普車上，三名身穿軍大衣的男子，抽著煙，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衛國這小子，不會是倒在溫柔鄉裏麵了吧？”

    “你們猜，他還要花多少時間？”

    “我看最起碼也要半個小時。”

    “半個小時？那小子壯的跟牛犢子似的，我猜起碼要一個小時。”

    “嘿嘿嘿，就怕嫂子受不了。”

    “你們幾個再說什麽呢？”

    “衛國！”

    三人一愣，看著神出鬼沒的李衛國喊道：“衛國你小子咋這麽快就回來了？”

    “是不是嫂子沒讓你進門？”

    李衛國嘿嘿一笑，“呸！我媳婦好著呢，還給我煮了東西吃。”

    三人一陣羨慕，看李衛國的神色都有些不善。

    幾人在外麵喝西北風，李衛國不僅有媳婦做飯，還有溫柔鄉。

    三人對視一眼，“兄弟們，揍他！”

    “好了好了，我錯了，我認錯，明天任務結束，我請大家下館子。”

    “這還差不多。”

    有人奇怪道：“這次你回去，家裏情況都還好吧？”

    三人和李衛國是戰友，也知道他在家裏不受待見。

    他這次回去，就是偷偷拿錢給媳婦，讓她買東西，給自己和孩子補充營養。

    李衛國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性子急的已經捏緊了拳頭，“不會又是你那個弟弟，自己好吃懶做也就算了，哪有把什麽活全都交給嫂子做的。”

    “太不像話了。”

    “老子咽不下這口氣，等這次任務結束，有沒有跟我一塊把那小子偷偷揍一頓的？”

    “我！”

    “我也去。”

    李衛國有些哭笑不得，“不關我弟的事，也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以後誰再敢說揍我弟，別怪我跟他翻臉。”

    “李衛國，你還是個人嗎？我們是幫你！”

    “就是…我看你小子就是狗咬呂洞賓。”

    “開車！”

    李衛國回過神，“不好意思，我到現在腦袋還有點懵。”

    “咋回事？”

    李衛國不願多講，隻是問道：“你們說…這個世上是不是真的有神仙？”

    “我看你是病的不輕，行了，別理他，趕緊開車趕到任務地點。”

    “收到！”

    聞言，李衛國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家的方向在他視線中，變得越來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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