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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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金寶神情變了變,欲言又止的,馮川柏也是個通透的,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可是我爹那有什麽不好的消息了?”

    付金寶知道此事也瞞不住,低聲道,“師傅他老人家……去世了!”

    “什麽?”馮母剛從後麵院子過來就聽到了這個噩耗,不由的身形都晃了晃,馮娘子趕緊扶住她。

    采薇上前一步幫著扶到椅子上坐下。

    馮川柏急切的追問道,聲音顫抖,“師兄說的可是真的?我爹身體一向硬朗,怎麽去世的?”

    付金寶低下頭來,“我前陣子打聽到師傅被發配的路線,我追了上去,師傅在牢裏時就已經生病傷風咳嗽,無醫無藥的就落下了病根,這次發配五百裏,長途跋涉,在路上就起不來身了。”

    “我上下打點請了郎中也來不及了。”

    “師傅的後事我也辦完了,日後有機會再把棺木移回來,落葉歸根!”

    怪不得師兄來京城的日子推後了十幾日,原來是替父親處理喪事去了。

    馮川柏麵色蒼白,牙關咬緊,“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他一生扶危救急,竟因為缺醫少藥病亡,老天竟如此不公!”

    “世道竟如此不公!”

    馮家人抱頭痛哭起來。

    季韶九一時也被這悲情之事攪動了心緒,她都沒有喊父親的機會。

    如此又心軟了幾分,長長歎了一口氣,簽契約也不是一日就成的,索性就起身了,和付掌櫃交待道,“攏好了藥材價格,明日簽契吧!”

    提了裙角出了鋪子。

    付掌櫃忙拱手相送。

    季韶九上了馬車還一陣的心神恍惚,這樣血脈相連撕心裂肺之感,她從來都沒有體驗過。

    隻在前世鍾大夫人的身上傾注過孺慕之情,她是被鍾大夫人從江邊救起來的。

    那時候永昌王大張旗鼓的攻進了京城,自古兵叛者入城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會讓將領士兵們掠奪三日。

    三日為限,也算變相的讓自己部下充實家底。

    京城的高門大戶全都瑟瑟發抖。

    白氏聽說了叛軍入城的消息,催著府裏主子們收拾細軟一起躲到莊子上去。

    除了貼身服侍的下人,又留了幾個身強體壯的小廝,其他的就都放了出去。

    青黛紫蘇一直跟著她,隻那時季府的馬車本來就不多,也沒有多餘的空間,她要帶著她們二人一道,白氏隻扔下一句,“好自為之!”

    也不容她說話,讓車夫駕著馬車就走了。

    留下主仆三人在府門口待了半日,府裏自然不能回去了,若遇到進城的叛軍,她們三個女子也就沒了名聲了。

    主仆換上丫鬟的衣服,在街道中行走也是惹眼,彼時季韶九更沒有單獨的出過季府大門,而京城的酒樓鋪子更是門庭緊閉,平民百姓也都窩在家裏不出門了。

    無處可去,就商量著去了外城避一避,外城大多是貧苦百姓,一個麵相和善的婦人主動說收留她們,等過幾日城裏安定了再回府去。

    叛軍來了,世道亂了,魚龍混雜之人更想趁機為非作惡,可憐主仆三人不諳世事,輕信於人。

    夜間收留她們的婦人和男人就商量著要偷偷的賣了她們,幸好季韶九換了床榻就沒睡實,聽到那對夫婦悄聲說著話,“無論誰做皇帝,這秦樓楚館黃不了,這三個姑娘能賣個大價錢!”

    “且讓她們住上兩日,尋好了買家直接送過去!”

    季韶九心驚肉跳的過了一夜,第二日偷偷的和青黛紫蘇商量逃跑,外城離著護城河很近了。

    三人出門,那婦人早讓人盯著了,見三人發現了要跑,哪裏能放過到嘴的肥肉,就分頭去追,被追到江邊,季韶九自然知曉被賣了絕不是好地方,活著也是受罪!

    主仆三人就一塊投了江了!

    死也要清清白白的!

    季韶九以為自己定然是九死一生了,入了水下意識的抓到了什麽,後來再醒來時就在城外的土地廟裏。

    救她起來就是鍾大夫人,荊釵布衣,頭上纏著著農婦常用是布巾,滿麵憂思,畢竟相互不認識,鍾大夫人報的是娘家姓嚴,季韶九也沒透露真實身份,季姓在京城少見,她隻說自己叫九兒。

    也不容季韶九有更多的心思,城裏足足亂了有三五日!

    誓死不屈的文官諫臣,聚眾抨擊永昌王居心不正篡位謀反的學子後生一批一批倒下,隨永昌王進京的那幾個武將的刀刃都卷了。

    皇城前的地麵血磚水潑不淨。

    日日都有從城裏奔逃出來的百姓,滿是恐慌和懼怕。

    又過了足足有十日,永昌王登基為帝,頒布聖旨大肆昭告,絕不追究官員們出逃,朝廷需要運轉,自然不能把所有反對的官員都殺光。

    更何況總有識時務的人,六府衙門無論是被迫的還是自願的,又重新開始運行。

    京城的兵將退了出來駐守京郊,她們二人也風餐露宿半月有餘。

    那些時日都是鍾大夫人出門尋吃的,她說九兒是個姑娘家,外麵正亂著,還不宜出去走動。

    等京城真正的太平下來,兩個婦孺在城外也不是長久之計,二人抹黑了臉進城。

    季韶九身上身無分文,鍾大夫人用藏在袖口裏的銀簪子換了一兩銀,在外城的平民區尋了一個宅子暫時落腳。

    那日出逃白氏狠絕,可季韶九從出生就在季府,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裏,隻能厚著臉皮去季府看看,若是青黛紫蘇也僥幸活著,無處可去,也必然會回去的。

    到了季府門口,守門下人的話就季韶九心灰意冷了,季府已經不承認有表小姐這個人了,隻說表小姐在出逃不幸身亡了。

    季韶九明白了,白氏是想借此甩開她了,她本就無父無母,如今親姨母都說世上查無此人,她真就成了無名無姓之人。

    青黛紫蘇也未曾回過季府,沒有絲毫消息,不知是生是死。

    彷徨中又回到外城,鍾大夫人也不追問,二人也就相互扶持安頓下來,母女相稱。

    過了那陣子擔驚受怕的日子,季韶九很快就喜歡上這樣沒有拘束的生活了。

    不用受季府主子下人的冷眼,也不用日日提著心討好人過活,日子清貧而自在。

    也多虧了季韶九在季府練出來的好手藝,接了繡活也能掙些銀錢了,還格外的受掌櫃的歡迎。

    鍾大夫人從沒透露過她的身份,可憑著她那雙之前保養得宜的手,也猜得出並不是平民百姓。

    永昌王占了京城,外麵征討逆賊的呼聲就沒斷過,京城也不安穩,時不時就傳來哪個皇子攻打到了哪裏?

    升鬥小民都求安穩,誰做皇帝都行。

    日久天長,母女二人也在動蕩的亂世相互扶持生存下來。

    她幾次尋找青黛紫蘇,二人不知所蹤。

    又過了五年,她已過雙十年華,鍾大夫人催著她尋個妥當人成親,季韶九也是一笑置之,她喜歡現在平和的日子。

    可惜後來鍾大夫人也離她而去了。

    世間又剩下她一人踽踽獨行,一次傷風高熱,她昏睡過去,再醒來就重生現在了。

    她重生回來,急切的跟到鍾大夫人身邊,她貪念著前世的那點親緣。

    季韶九陷到前世的記憶裏,一時恍惚,馬車驟然一停,身子往前一衝,采薇急忙扶了她一把,急忙開口問,“石大叔,怎麽了?”

    石大友還未答話,先聽到的是木通的聲音,“少夫人,小的有事稟告!”

    季韶九心髒一下子就砰砰跳快了兩下。

    掀了車簾一角,“什麽事?”

    木通麵喜色,“少夫人,季府的安媽媽去寺廟上香,小的跟著過去,發現她是給人超度去了。”

    “小的和寺裏的知客僧人打聽了下,季府供著那人的香油錢有十幾年了。”

    季韶九下意識握緊手裏的帕子,“是誰?”

    木通在府裏辦差,耳濡目染的這辦差能力自不必說,他早把這前後的事兒打聽清楚了才能來主子麵前稟報。

    “做超度的僧人說,去世的人是落水的,季府在清明中元都會來寺裏給這人上香。”

    “小的看了下那牌位上的名字,叫墨清江。”

    一聽這名字,季韶九就放鬆身子往車廂壁上靠了靠,她外祖家姓白,那人不是她娘!

    身子剛碰到車廂,一下子又彈了起來,急急問道,“你是說那人是落水而亡?”

    木通點頭,“知事僧是這麽說的。”

    季韶九手搭在車窗上,指尖用力到發白,咬了咬下唇,沉著聲音追問,“哪個寺?去看看!”

    傳言裏她生父就是失足落水,白氏超度的人莫非是她的生父?這麽些年白氏隻字未提過,前世今生她絲毫未聽說過生父的消息,這其中白氏到底是隱瞞了什麽?

    木通說叫鬆山寺,石大友調轉碼頭往城門的方向去了。

    鬆山寺在京城周邊的幾座寺廟裏的香火並不鼎盛。

    去寺裏上香的人也多是附近的村民香客,石大友駕車平穩,約麽半個時辰就到了寺廟。

    已接近正午時分,香客多是下山來的,零星幾個上山的人。

    距離寺廟也就百十來級的台階,寺裏的誦經的梵音傳到山腳來,莫名讓人靜下心來。

    采薇撐了一把油紙傘遮陽,季韶九提著裙角一步一步到了廟門。

    鬆山寺比妙法寺可要小上許多,一個大雄寶殿,三個副殿,整個寺廟也就有二十幾個僧人。

    木通上午來過一次,熟門熟路的又找到寺裏的知客僧人,是個胖乎乎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老和尚先朝著幾人單掌施禮。

    “阿彌陀佛!”

    季韶九合十雙掌回禮,“師傅,我想給亡親捐些功德,點一盞長明燈!”

    呂媽媽早準備好了香油錢,季韶九雙手遞過去。

    老和尚又施一禮才接過去給了身後的小沙彌,“施主孝心,必能達成所願!”

    “您跟我來吧。”

    寺裏的供奉的長明燈都是在偏殿,老和尚問亡人名姓,季韶九一說墨清江,老和尚就是一愣,上午那個婆子剛剛來給此人做過超度。

    季韶九順勢說道,“上午來的是我府上的婆子。”

    老和尚去了疑慮,又念了聲佛號,“貴府這麽些年都給令父超度,功德足了,就能早日往生極樂了。”

    季韶九也跟著倒了聲佛號,自然的問道,“不知師傅可能帶我去超度的道場看看?”

    老和尚帶頭走在前麵帶他們去了超度的道場。

    十數個和尚身穿袈裟相對而坐,手裏敲著木魚,低聲的誦念經文。

    季韶九靜靜的往前走了幾步,在供奉的牌位前停了下來。

    上麵端正的寫著墨清江,卒於辰元十三年,隻有死期沒有生辰。

    死期正是季韶九出生的前一年!

    季韶九喃喃道,“我原來應姓墨啊!”

    伸手的在牌位上的名字撫摸了下,雖然是一塊死物,突然心底就湧起了一陣的委屈。

    小聲哽咽道,“父親!”

    是多年不得父母親緣關愛的失落,是被人罵克父克母的自責,是幼年就寄人籬下的心酸,眼眶灼熱,鼻間發酸,眼淚劈裏啪啦就落了下來。

    沒有一點聲音,一低頭就濕了衣襟。

    好一會收斂了情緒,紫蘇上前遞了帕子勸慰道,“主子,這也算是一件好事,您以後可以常常來祭拜老爺了。”

    季韶九不過是哭一場發泄下心裏的委屈罷了,她現在還有好多事要問白氏才能弄明白。

    她小的時候也奇怪的問過白氏,她一個表親怎麽隨了姨丈的姓氏,白氏一句話就打發了,“你本來就是遺腹子,還是個女孩,你父親老家距離這這裏數百裏,來一趟京城要花費數十兩銀子,哪裏值得來一趟?”

    “你既然生在我府上,我是你姨母,不能讓你無依無靠,府裏也不缺你的一碗飯,以後也就當做季府的姑娘出嫁!”

    那時她心裏當然是無比感激的,起碼在季錦月無端的言語欺侮她,或是把先生罰她的課業送來讓她替寫,她是沒有怨言的。

    養育之恩不能不報!

    隨著她長大,季韶九隱隱察覺到白氏對她有著莫名的憤恨。(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