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聽說了嗎？”一個看起來衣服已經許久都沒有洗過的男人，用胳膊肘懟了懟旁邊同樣髒兮兮的同伴。
    同伴翻了一個身，他頹喪的回應：“聽說什麽。”
    “在市中心的密卡拉大廳今晚有音樂會。”男人似乎有些雀躍。
    “裏克？”躺在地上的男人突然坐起來，他指著周圍的斷垣殘壁和剛才他躺的那張髒兮兮的毯子。
    他的聲音中帶著不解和惱怒：“我們都快活不下去了！”
    那雙疲憊的眼睛直視著裏克，似乎在質問對方為什麽還能在這樣的環境中保持樂觀。
    裏克不禁有些縮瑟，他不經意間窺探到了約頓眼底的情緒，那就像是爐灰下的火星，曾經炙熱現在奄奄一息。
    他其實和約頓並沒有認識很久，他們能認識都是因為一場莫名其妙的恐怖轟炸。
    他們所居住的城市向來沒有發生過什麽大事，所有人的生活節奏都是緩慢的。
    直到那一個灰色的下午，那些美好的支離破碎，那些髒亂的肆無忌憚。
    裏克至今回憶起那天都還忍不住的恐懼。
    他那個時候還在上著枯燥無味的物理課，聽著台上禿頭老教授令人困倦的溫語細言。
    裏克百無聊賴的將目光投射向窗外，他被雲層上的東西吸引，那似乎像是一隻飛鳥但是體型更大。
    那隻飛鳥的身後似乎追隨著很多體積遠小於它的東西，看形狀似乎是飛機？
    裏克不太確定，因為那太遠了，更何況他是個近視眼。
    他出神的盯著天上的“飛鳥”，努力想要看清楚那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畢竟在課上就算是飛落在桌麵上的蒼蠅，都是值得觀摩一二的神奇動物。
    更別說在天上飛翔，隻能看清一個影子的“飛鳥”了。
    裏克將眼睛眯起，模糊的色塊開始聚攏，他終於看清楚了那個東西的尾巴。
    那種尾巴比起鳥類的羽毛，更像是蝙蝠的肉翅。
    裏克興奮起來，他隱隱約約的感覺到，自己似乎窺探見了世界隱秘的一角。
    可是還沒等他幻想什麽，就覺得耳邊爆發出巨大的轟鳴聲，然後眼前一黑整個人就失去了意識。
    等到他再次醒來的時候，看見的並非是同學和老師，也不是醫院或者醫護室雪白的房頂。
    是灰白色的天空，濃煙和灰塵在他的每一次呼吸中，湧入他的鼻腔。
    裏克迷茫的看著四周的斷垣殘壁，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他看見了死亡和毀滅。
    哭泣的母親，呆滯的丈夫，尖叫的孩子……無數人的麵容構成了那天下午悲慘樂章的主旋律。
    裏克從臨時的救助場地中站起來，然後木訥的跟隨著人流移動。
    災難就這樣不明不白的發生了，等到他從一位失去了所有親人的老人嘴中了解到發生了什麽，他才從恍惚的夢境中脫離出來。
    悲劇真的發生了。
    那位眼睛已經哭瞎了的老人告訴他，是炮火將這裏毀滅了，大半個城市都變成了廢墟，死亡的人不計其數。
    裏克聽著老人對於命運的控訴，穆然生出了一種和世界脫離開來的感覺。
    他沒有親人，因此並不感到悲傷，隻是看到周圍的場景突然有種想要發笑的荒誕感。
    井井有條的生活擋不住一次意外的衝擊，整座城市就像是建在海岸上的沙煲，即便是一個不大的浪花襲來，它依舊迅速的倒塌，什麽也沒有留下。
    或許這一切和那個天空中的神秘生物有關。
    莫名的，裏克生出了這樣的想法，但是他並沒有說出來。
    在安慰老人，直到對方睡去，裏克才離開了那裏。
    他在政府人員的幫助下也住進了簡易搭建的帳篷中，他的室友也正是失去了孩子和妻子的約頓。
    沒曾擁有過什麽的裏克，也沒有什麽好失去的，現在的他白天參與重建，晚上就回來睡覺。
    可是今天在重建過程中，他從其他人的口中聽說了一個消息。
    在市中心坍塌一半的藝術大廳將會舉辦一場音樂會，似乎是政府為了安撫他們的情緒特地組織的演出。
    並且還提供無限暢吃的晚餐。
    “那個，今晚的音樂會上會提供無限暢吃的晚餐，我看你……”
    他看著對方瘦的隻剩下骨頭的麵頰。
    “走吧，跟我一起去吧。”裏克熱情的邀請約頓。
    約頓自從住進了帳篷，就一直保持著這樣頹廢的狀態，不參與重建，每天也隻吃發放的一塊麵包和一瓶水。
    約頓嘴唇蠕動，眼底的那點火星又熄滅兩分，他重新躺下。
    臉朝向最裏麵的位置，似乎是因為嘴唇被壓著的原因，他的聲音有些含混：“你自己去吧。”
    裏克伸出手將約頓強行拉了起來，如果是在過去，裏克的小身板是拉不動約頓的，但是經過這麽多天的體力勞動，加上約頓快速下降的體重，這一拉還真的將約頓拉起來了。
    “走吧。”他不由分說的將對方帶出了帳篷，看到自己的同居室友那樣消頹，他也很想讓對方振作起來。
    “我……”被強行拉起來的約頓有些暴躁，他想要罵人，但是看到對方樂觀陽光的麵龐他又沉默了下去，隻是將自己的胳膊，從對方的手中掙脫出來。
    對方也是好心，但是……
    他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相愛的妻子，成年的孩子，半輩子的積蓄，全都在荒謬的一個下午消失不見。
    他之所以消極頹廢，是因為他看不見未來，或者說他已經看見了未來。
    或許政府會給他補償一大筆的保險，然後得到一個新房子，可是他的家人、工作……
    兩個月以來，七十三日夜，他躺在地上卻始終睡的不踏實，他經常夢見過去，夢見那個下午。
    他無法釋懷。
    不過他還是跟著裏克走出了帳篷，對方是個好孩子，跟他的兒子年紀差不多。
    並且他們都一樣的善良，溫暖。
    即便是自己什麽都不去幹，對方也經常把參與重建多發的食物分給他，還謊稱這是每人每日額度內應有的。
    約頓再一次歎氣，那複雜的情緒就連他自己都分辨出，其中包含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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