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慕辰是想回到北族再看看的。

    那裏還殘留著未被火焰所吞噬的，獨屬於他和哥哥的痕跡。

    他還是會對那個地方流連忘返。

    盡管如今的北族之地早已人去樓空，滿目瘡痍……

    也隻有那高聳且斷裂的青跡山，還記錄著那日殘忍而黑暗的時刻。

    那一日，他的哥哥季雲澤在他的眼前死去……

    北慕辰大抵是永遠不會原諒自已了。

    先前，在一次機緣巧合之下，北慕辰在猛獁金沙帝國曾碰到過一支來自異國的商隊，其中一人的口音卻讓他感到分外熟悉。

    後來，經過他的探查，他發現那人正是先前的北族中人。

    拜星帝國與猛獁金沙帝國的貿易往來早已在數月前被雙方掌權者所切斷，而拜星帝國如今也在某位公爵的默許下開始將雲日帝國轉換為主要貿易對象。

    北慕辰是不明白先前還與拜星帝國劍拔弩張的雲日帝國是為何這麽快便不計前嫌，與其達成合作，但據佩洛娜女帝曾與他分享的有關於拜星帝國的消息來看，這其中多半與季雲澤脫不開關係。

    不過也不知究竟是不是天意，一個來自拜星帝國的，曾為北族之人的商販，費盡力氣混入其它帝國的商隊中來此地賺取金錢，討要生活，卻恰巧遇上了他。

    不過所幸，當時臨近荒漠，礙於遮擋風沙的長袍，對方並未看到北慕辰的樣貌，也隻是將他看作恰巧經過此地的當地商人，後又在北慕辰一番套話下，對方毫無戒備的說出了實情。

    至此，時隔三年，北慕辰這才得知北族之人如今的下落——

    臨近拜星帝國東北部的一處邊陲小鎮。

    說是小鎮，但其實也隻是某座城中的一部分。

    曾為北族之人的絕大多數人仍舊在一起生活。

    隨波逐流，平淡而低調。

    這便是他們如今的生活。

    不知為何，自那以後，北慕辰心中總容生出想過去看看的想法。

    或許是因為那裏有故人。

    又或者說，他們也曾生活在北慕辰以往的回憶之中。

    自那日回想起與他哥哥的往事之後，這種想法便越來越強烈了。

    以至於在修煉之時也時常無法穩住心神。

    北慕辰覺得自已有必要去那裏看看。

    於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北慕辰飛躍大海，帶著期盼卻又複雜的心來到了那個邊陲之城。

    期盼是因為那裏生活著曾經與他朝夕相處的族人。

    複雜，則是因為他還沒有下定決心，是否要對往日奚落嘲諷他的族人進行懲戒。

    或許這並不是個好時機……

    如今拜星帝國對他的通緝較之三年前更加有過之而無不及，懸賞的金錢與日俱增，有太多地方張貼著他的畫像，若是因此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

    與此同時，另一邊。

    季雲澤等人也如預期的時間一般來到了那座羅坎言信中所說的城鎮。

    此時，正值午間，溫熱的陽光透過樹梢，為熙攘的街道平添了些暖意。

    街道寬廣，兩邊盡是連續的攤位，商人小販的吆喝叫賣聲接連不斷，響徹在人們的耳邊，襯托的這座邊陲之城也繁華起來。

    帝國邊陲之境，遺落之地，竟是那麽平淡祥和。

    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大街上的人們洋溢著笑容，相互打著招呼，仿佛從未經曆過戰火。

    “這要是讓北慕辰看到了，那可不得了。”

    季雲澤不禁微笑著感歎。

    “可我覺得你現在的表情也好恐怖啊……”

    一旁包裹的像是個粽子的齊硫城有些恐懼的側了側身子，因為在他眼中，此刻的季雲澤的笑容著實有些瘮人，雖是帶著笑，但眸光卻透露著狠戾，整個人身上散發著一種淩然的殺意。

    “是嗎？可能是觸景生情，想起來我小時候討厭的人，不知道他們是否還在這裏。”

    季雲澤在周圍掃視了一圈，最後卻又繼續向前走了。

    “誒——我說，咱就這麽低調啊？我來之前還以為你要八抬大轎，再不濟坐個馬車進城呢？而且也不通報一聲當地的城主？你不是來彰顯你如今的身份地位，耀武揚威的嗎？”

    齊硫城渾身上下隻露著兩個眼睛，他直戳戳的看著季雲澤，最後一句話，他刻意壓低了聲音，可齊影正跟在他們的身後，距離極近，這直白的話聽的他不禁一臉汗顏。

    但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因為他也不知道二人的關係什麽時候變得這般親密，不過他也可以借此得出先前二人故意顯露出來的衝突恐怕沒那麽簡單。

    ‘改天……還是要好好和硫城聊一聊……’

    這般想著，齊影又不動聲色的用神識感應了一下方圓千米內的事物，在確認沒有異常強大的修煉者存在後，他這才又快步跟緊二人。

    很顯然，他當下最要緊的任務還是要保護好眼前的公爵大人以及好友。

    誠然，季雲澤等人的穿著打扮都很低調，甚至季雲澤和齊影還都帶了用以遮蔽麵容的鬥笠，但畢竟三人身姿挺拔，氣度不凡，一同走在大街上總是那麽奪目，引得周圍無數人投來好奇的目光。

    尤其是齊影，他看起來和佐德特克一樣，似乎都是寡言少語的性格，但卻沒有其它二人那般深不可測，而是多了一些溫柔且內斂的特質，這無疑讓他受到的視線更多。

    沉穩，心細，溫柔，或許是同是齊家培養出的強者，他和雲伯裏有很多共性，但年齡較長的他在事情的處理上遠比雲伯裏看的透徹。

    他既不過於彰顯，也不過於低調，他隻是靜靜跟在周圍人的身後，隨波逐流……

    “誒，齊影今年多大了？我記得不到四十吧？”

    季雲澤朝一旁的齊硫城使了個眼色，二人隨即開始當著齊影的麵嘀嘀咕咕起來，說話間還時不時回頭看對方一眼，見狀，齊影也是沒了辦法，隻得看著眼前的兩人有些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

    “沒到四十也快到四十了，你怎麽突然好奇起他的年齡了？”

    “難怪，他可比你成熟多了。”

    聽到這話，齊硫城沒好氣的哼了一聲。

    “要是按年齡算的話那我也比你成熟多了。”

    “……”

    “怎麽樣，沒話說了吧？”

    齊硫城見對方沉默，他看起來更加得意。

    “我發現你們這些皇室親衛的年齡都很集中啊。”

    季雲澤卻是突然將話題拐到了另一處。

    “嗯，是相差不了幾年，畢竟都是一批批上來的。皇室羅家掌控拜星帝國也就千年之久，皇室親衛這個製度其實也是在幾百年前才開始逐步完善的。”

    齊硫城眨了眨眼，繼而道：

    “就好比已經卸任的江元宗吧，八十多歲了，他算是我們這些人當中最早一批的，但是很顯然他無論是實力還是天賦的確有些拉胯了，之前是齊哲修那個老家夥一直讓他占著一位皇室親衛的名額，不想讓其它貴族上來，要不然江元宗早該回家歇著了。”

    “原來如此。”

    “再然後就是老顧，別看他年齡上看起來和我們沒啥區別，其實人家已經六十多歲了，兒子都和你一樣大了。”

    齊硫城彎著眉眼仰頭隨口道，順便偷摸瞥了一眼季雲澤的表情。

    “……這我知道。”

    季雲澤的表情倒無多少變化。

    “老顧他那個兒子天賦不行，所以老顧本人還是很上進的，據說最近在衝擊93級，至於什麽時候能衝上去那就不知道了。”

    “嗯。”

    “對了，還有一點老顧和我們不同，那便是他並非是被貴族從小所培養出的天才，他本人是屬於剛開始被貴族所挑剩下的天才之一，後來被送去了星璿學院，不做為家族重點培養。同期的天才裏比他有些天賦的多的多，但他卻在十幾年後的帝國正式選拔賽中擊敗了同期貴族所培養的所有的天才，也算是個奇跡了。”

    “現在星璿學院還能出現像他這樣的人嗎？”

    季雲澤提出疑問。

    “如果你說的是超越貴族所培養出的強者的話那是不太可能了，因為現在帝國對於元魂的篩選更加嚴密且完備，帝國煉藥師的整體水平近幾十年來也取得了相當大的突破，各種用以修煉的名貴丹藥層出不窮，所以你懂我意思吧？”

    解釋了一大堆的齊硫城滿是期待的看向一旁的季雲澤。

    “單靠學院和天才本人的能力已經很難和貴族係統化培養出的強者相抗衡了。”

    季雲澤點頭，繼而得出了這個結論。

    “沒想到你這個人說話還挺有文化，‘係統化’是什麽意思？哪裏的詞，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過？”

    齊硫城雖是好奇，但此刻的心情卻是相當不錯。

    “你自已帶入語境琢磨一下就知道了。”

    “帶入語境？？？”

    “……算了，當我什麽也沒說。”

    季雲澤扶額，有些無言以對。

    “帝國正式排位賽你總知道是什麽吧？”

    齊硫城又有意的靠近了季雲澤一些。

    “嗯。”

    據季雲澤本人的了解，所謂帝國正式排位賽，無非是針對未來皇室親衛的第二次篩選的過程。

    據說每五年一屆，每屆參賽人數不限，且不對外公開，但要求參賽者不能超過二十二歲，且元魂等級不能低於70級，年齡下不封底。

    雖說曆代幾個皇帝一再強調這種排位比賽和皇室親衛的當選沒有任何關聯，屬於自願參賽，隻是用於估測未來帝國頂尖戰力的整體水平，並非是強製要求。

    但由於每屆的前幾名在幾十年後總能如期成為皇室親衛，所以越來越多的大貴族把這當做對天才們的又一次檢驗修練成果的過程。

    拜星帝國並不缺天才，皇室親衛隻有十六位，對應帝國僅有三十二個伯爵爵位。並且皇室親衛除非實力衰微，年齡衰老，逐漸喪失競爭力，或是戰死沙場，否則即便是其背後家族犯下重大過錯也無法牽連到皇室親衛本人。

    頂多皇室親衛可以再找下家，凡是被皇室親衛本人指定的家族隻需得到皇帝本人同意，那麽仍舊可以冠以伯爵爵位

    這是各大貴族都喜聞樂見的事情。

    如此，留給各家族的名額便更少了。

    各大貴族都期盼著自已能搶先發現一個絕世天才，然後以絕對的實力碾壓一切，如此一來，即便皇室親衛滿額，也能強行將最末尾的皇室親衛踢出隊列。

    如此一來，同期的孩子們誰的天賦更高，甚至未來有沒有可能成為皇室親衛，扔上帝國正式排位賽一試便知。

    但排位賽這種東西，確實伴有一定危險性，所謂財不外露，天才也是一樣，他們的心智還未真正成熟，即便天賦使然但以他們的年齡也無法真正強大到世界至高水平。

    若是在參賽期間被別有用心之人所覬覦，那麽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現如今的皇室親衛中也隻有四個人參加過這個所謂的排位賽——

    先前一屆來自星璿學院的顧斯，以及另外一屆出身帝都齊家的雲伯裏、齊影、齊硫城。

    值得一提的是其中顧斯以及雲伯裏都在此賽中獲得了位次第一的實紀，而齊影和齊硫城則分別位列二三名。

    尤其是來自齊家的這三位，他們在麵對對手時如同砍瓜切菜，沒有任何所謂的壓力，無論是天賦還是實力都甩開同年齡段人一大截。

    據說那屆比賽過後，有不少貴族所收養的天賦相當強悍的孩子們都被送至星璿學院學習修練，不再傾家族之力培養。

    因為比起齊家那三個孩子，他們根本沒什麽希望了。

    “……你們挺不容易的。”

    季雲澤注視著對方的眼睛，由衷的感歎道。

    “是吧？你終於能理解我們了。”

    齊硫城故作感動的伸手拍了拍季雲澤的肩膀，甚至還假裝抹了抹並不存在的眼淚。

    “可惜……”

    季雲澤看向對方的眼神中多了些說不明的情愫。

    可惜沒有人會在意。

    他們誕生於這個世界的那一刻便是為了折損在北慕辰的劍下。

    期間無論付出了多少艱辛，承受了多少壓力，到頭來總是要被迫走向死亡的。

    即便他們出色，努力，堅韌，或是從貧苦走來，像北慕辰這般用所覺醒的，強大的元魂逆天改命，絕處逢生……

    可惜他們並不是主角。

    他們站在主角的對立麵。

    他們注定會死。

    “所以和我這個炮灰一樣啊～”

    看著齊硫城一臉茫然的神色，季雲澤的笑容更甚，以至於到了病態的地步。

    “什麽……什麽炮灰？”

    齊硫城看著莫名發笑的季雲澤尤其莫名奇妙。

    他越發覺得對方好看是真好看，有沒有魅力不知道，但真挺吸引他的，就是那個腦子裏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竟說一些他聽不懂的話。

    “我說我們都是炮灰。”

    季雲澤似自暴自棄般哀歎一聲，表情既玩味又多了一絲無奈。

    “什麽？你，我，炮灰？”

    齊硫城微微瞠目，用手指了指對方，又而後指了指自已。

    “怎麽可能？雖然我確實比較劃水……但皇室親衛那裏還是掛著我的名的，以咱倆的身份地位，怎麽可能是炮灰？”

    ‘果然腦子還是有點毛病的。’

    齊硫城盯著季雲澤不由得心想。

    “嗯……誰知道呢。”

    季雲澤看著對方一臉驚訝的表情輕笑。

    “我就不說了，雖然這幾年拜星帝國也打了不少仗，但也輪不到你一個公爵去衝上去當炮灰，真是整天胡思亂想，腦子都要想壞了，你還是想想接下來你要做什麽吧。”

    齊硫城到底還是年輕氣盛，而本就屬於天才一列的他還稍稍有些小自負，被人莫名說炮灰總是不高興的，但既是對方所說的話，他也就勉強隱忍下來，換作是別人他非得原地爆炸，出言譏諷回去。

    季雲澤看出了他的不悅，卻也隻是笑而不語，直至良久，他才終於點了點頭。

    “對，除了遊玩外，還要順路要把那些個曾經惹惱我的人抓住，然後……”

    季雲澤伸出手，注視著掌心，旋即將手掌合攏，繼而笑意加深，墨色深瞳森寒而幽沉，讓人生畏。（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