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火勢蔓延得差不多了，柳氏才吩咐人救火，把氣息微弱的葉鴻宣送去了醫館。

    餘婧容始終陪在她丈夫身邊。

    葉鴻宣的傷勢太過嚴重，從頭到腳都被烈火燒焦，皮膚快要融化，仆從們不清楚醫理將他放在了麻布被單上，燒焦的皮膚瞬間粘連在了上頭，嚇得仆從連忙把他拉開，這一舉動撕下了他背部一大塊皮膚。

    葉鴻宣已經昏死過去，又被疼醒過來，虛弱到叫不出聲，也不敢哭，眼淚裏的鹽分會灼燒他的皮膚。

    他被燒焦的身體無法動彈，隻能轉動眼珠向站在床邊冷冷望著他的餘婧容求助。

    原本是嘴唇的地方微不可察地動了動，隻能靠舌頭輔助發聲，餘婧容眼尖發現了，緩緩蹲下身附耳過去，過了良久才聽清。

    “讓──我──死──”

    餘婧容遞給他一個悲憫的眼神，隨後起身悲切地望向大夫，“大夫，一定要幫我救我夫君，不管用什麽辦法都必須讓他活著！”

    大夫道：“我一定會保住他的性命，夫人放心。”

    不是，我想死啊！

    葉鴻宣想高聲抗議，可他嘴唇隻稍微動了動就疼，他無時無刻不在被燒傷的劇痛折磨。

    我真的想死！

    求求你們讓我死吧！

    我要死啊！

    絕望已經不足以形容他如今的心境，與其那麽痛苦地活著還不如死了算了，可是如今對於他來說，死是一件特別奢侈的事情。

    這是報應嗎？

    聞欽燒傷後等待治療的那兩個時辰是不是也同他一樣那麽難熬？

    他後悔了，真的後悔了。

    他錯了，從始至終都是他的錯，他認了，老天爺可不可以給他一個了斷？他真的想死。

    “大夫，我夫君還中了少量的砒霜毒。”餘婧容焦急的聲音傳入他的耳朵，“能不能把毒逼出來？”

    大夫為難地看了眼葉鴻宣，他全身表皮形成了焦痂，下麵露出的皮肉蒼白。

    “恐怕不好辦呐。”

    餘婧容迫切道：“好辦呀，華佗不是曾為關羽刮骨療毒嗎？大夫大可效仿華佗為我夫君祛毒。”

    大夫聞言瞬間屏氣。

    她夫君已經燒得沒有一塊好肉了，還得刮骨療毒，就是要生生刮下他身上的皮肉，簡直比十大酷刑還要痛苦千萬倍，這位夫人莫不是特意折磨她夫君？

    可看這位夫人憂心如焚，生怕她丈夫死了，夫妻之間的感情應當是極好的吧。

    餘婧容看他遲疑，忙道：“多少銀子我都可以出，隻要保住他一條命，求你了大夫。”

    幸好表姐在離開前給了她很多銀票，她把大部分銀票都塞給了大夫。

    “不必不必。”大夫有些惶恐，“我是醫者，如果病人有機會活下來，我就會盡一切努力治好他，這是我的分內之事，用不著那麽多銀票。”

    餘婧容感動得就像深愛丈夫的妻子在丈夫危在旦夕時見到了救命稻草。

    “我真的太愛我丈夫，他死了我也活不下去的。”

    “你放心。”大夫安慰了餘婧容一番，便去藥房調配治療燒傷的藥膏。

    餘婧容眼裏有萬般柔情，戀戀不舍地靠在葉鴻宣的床頭，“葉郎，我不會讓你死的，我追了你那麽久，幼時便同你相識，到我半老徐娘時才修成正果，才在一起幾個月呢，你不能那麽快死，我還要你陪我到頭發花白。”

    感受著葉鴻宣氣若遊絲的呼吸，餘婧容像得到了珍貴的寶物那般心滿意足。

    “真是可惜，要是我的孩子有你這般命硬就好了，等我要死的時候，我就讓你解脫，然後我們一起去找那個可憐的孩兒，一家三口一直在一起。”

    毒婦……毒婦！

    全身潰爛的葉鴻宣早在心裏把餘婧容千刀萬剮。

    他就說餘婧容為什麽那麽積極地幫他掩埋他生父的屍身，原是在這裏等著他呢，生怕他坐牢對吧！

    他哪裏有對不起餘婧容的地方，她要這麽虐待他？

    是餘婧容趨炎附勢，嫌棄他庶子身份，不顧他的顏麵堅決退婚另嫁，他們倆都是自私自利的冷血動物，她有什麽資格恨他？

    況且那孩子是她非要留下來的，也是她非要在懷孕的時候跟他歡好，孩子沒了能怪他嗎？

    她這樣折磨一個活生生的人，就不怕下地獄？

    “我會下地獄的。”柳氏精神恍惚地回房關門，瘋狂地清洗手上的血跡，“我肯定會下地獄的。”

    過來查看情況的蓁寶發現望雨和聽荷都憂心忡忡地守在外頭，生怕娘親出了什麽事，衝進屋後看見柳氏在水盆裏瘋狂地洗手，用力到指甲劃破了她白嫩的手背。

    蓁寶戳了戳柳氏的大腿根，“怎麽啦？”

    誰料，柳氏就像瞬間失去了力量那般側倒，摔在猝不及防的蓁寶身上，一屁股砸中了蓁寶大腿。

    “啊啊救命。”

    蓁寶一下子忘了使用力氣變大的術法，被柳氏壓得喘不過氣，兩隻小手不斷掙紮撲騰。

    柳氏像是被人抽幹了靈魂，眼神飄忽。

    “我殺人了……我從前連隻雞都沒有殺過，但是我殺人了……”

    蓁寶托著柳氏的腰把她舉起來，放到床上。

    “娘親殺了壞人嗎？”

    “是他放火害得我兒子，所以我殺了他。”柳氏愣愣地盯著洗到發白發皺的雙手，“我不後悔，從知曉我兒子被人傷害那刻起，我就決定要親手複仇，我沾了人命，死後必會下十八層地獄，但是我不後悔。”

    她從來都不是什麽好人。

    在知道宋嬤嬤給觀棋下五石散以後，她能吩咐家丁日日在她的傷口上沾鹽水，如今就能親手殺人。

    複仇怎能假手於人，她捅死葉管家的時候什麽都沒有想，甚至未曾感到恐懼驚慌，聞欽困囿火海的憤怒奪走了她的理智，那刻她隻想報複。

    她清楚若此事敗露必會遭人指責批判，但即使被釘在恥辱柱上遺臭萬年她也不會後悔今日所做之事。

    她總是用錯誤的方式關心孩子，那就幹脆讓她錯到底。

    她不想讓欺負他們母子的壞人好過，也不會把今日發生的事告訴兩個孩子，來日若是要遭報應、遭天譴，就讓她這個當娘的一力承擔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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